裴怀节一张老脸肉眼可见的充血、涨红,须发箕张、羞愤欲绝,若非陛下在座,怕不是要当场拂袖而去。
想他曾为封疆大吏、今为尚书仆射,何曾遭遇此等羞辱?
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房二不当人子!
刘洎虽然恼怒于裴怀节自作主张去抱房俊的大腿,但是如此遭受房俊羞辱,却也让他这个“恩主”脸上不好看,自己费力拉拢过来的人才,人家却不屑一顾,岂不是说明他这个中书令识人不明?
“吐蕃之战也好,西域之战也罢,都攸关帝国根基,兹事体大、不容有失。越国公再是自负,也应当亦是道其中之凶险,万万不可因为贪恋大权而有所疏忽。”
“中书令放心,此次西去,成败与否,我自一肩担之。”
刘洎冷笑:“帝国成败、江山盛衰,你用什么来担?你担得起么?”
房俊叹口气,扭头看向李承乾:“所以臣还是那句话,中书令之职务不是谁都能当的,若贤能之人任之,自可辅佐陛下继往开来、共创盛世,可若是无能之辈窃据,只会拖累陛下的宏图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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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不语,却想起早晨房玄龄忽然入宫,向他呈递的那份奏疏。
“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此等言论早已有之,但是如此将其写入奏疏之内、呈于君王面前,却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因为一般人不会这么干,也不敢这么干。
这意味着由古至今世家子弟的升迁路径发生天翻地覆之变化,固然家世依旧重要,可以在其升迁之路上堆砌资源,但是说到底,由州县至台省,凭借的必然是政绩。
政绩并非简单的堆砌资源就可以,所以这道奏疏一旦予以施行,诸多世家子弟的“台省之路”当即便宣告断绝。
得罪的人太多了……
但却是无比正确的一条路。
譬如刘洎,身为中书令,如今正是宰辅之首,却为何在与以房俊为代表的军方势力斗争之中屡屡失败、灰头土脸?就是因为他缺乏底层执政经验,一味空谈、实践匮乏,飘摇于台阁之上,没有稳健的根基。
目光又看向马周,若当真朝廷推行房玄龄的谏言,那么毫无疑问,在刘洎之后,升任宰相的必然是有着京兆尹资历的马周……
政事堂的气氛忽然沉寂,诸人面面相觑。
大家自是不知陛下心中转着何等念头,只是见房俊告了刘洎一个刁状,结果陛下便沉思不语,似乎有所意动……该不会当真对于刘洎不满,想着将其罢黜、另选贤能吧?!
刘洎也有些懵,总不能房俊叨咕两句、告个刁状,陛下您便“从谏如流”了吧?
那可是昏君与奸臣的作风!
赶紧厉声呵斥:“越国公慎言!本官忝为中书令,乃陛下简拔、朝臣推举,朝野上下一致认可,岂能因为你这小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便予以否定?休要作出此等奸佞之举,徒惹人笑!”
此言一出,诸人看向他的目光颇为玩味。
你慌了啊!
若非心中惊慌,又何必说出此等话语?
什么“朝臣推举”“朝野认可”,不就是在告诉陛下你这个中书令深孚众望,非是陛下一言便可罢黜么?
由此可见,这中书令的位置不稳啊!
官场之上,自然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下去,自然有人上来……
似乎嗅到了某种契机,崔敦礼腰杆挺直,当众反怼:“中书令此言何意?陛下英明,众正盈朝,此大唐之所以威凌天下、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宏图也!却不知中书令是指何人混淆是非,又是何人颠倒黑白?在中书令心里,陛下便是那等愚昧昏聩、听信谗言之昏君吗?”
唐俭捋着胡子,目光灼灼:“中书令乃宰辅之首,总摄百揆,自当有海纳百川之胸襟、囊括四海之气度,纵然越国公之言略有不妥,却又何必字字句句佞臣、昏君?有失于方正也。”
虽然在场诸人之中年纪最长,却也资历最老,民部尚书之职位担任多年,政绩卓著、功劳丰厚,觊觎一下宰辅之首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凭谁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裴怀节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附和道:“莒国公之言在理,同僚之间要接受彼此不同之政见,岂能每次见解有所分歧便上纲上线、毁人清白?张口奸贼、闭口佞臣,实在令人不知所措,心寒齿冷。”
至此,刘洎才陡然发现自己居然被集火攻击,且最为致命是堂上衮衮诸公,居然无一人替他张目……
帝国之中书令,宰辅之首、总摄百揆,怎地却成了孤家寡人?
什么胸襟、什么气度,与“不能团结同僚”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刘洎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