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风凝重出声:“说!”
“刚接到张长官的电话,他、他请您马上到烟雨堡那边的军犬基地去一趟。”
秘书想了想,还是用到了“请”这个字眼——而张安平在电话中,可是非常无理的说让局座马上来。
戴春风立刻意识到楼下的变故跟张安平有关,他凝望向秘书,等待解释。
秘书赶紧道:“张长官说的很急,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查过,确实是军犬基地那边打过来的。而且还打不过去。”
“备车,我去看看。”
戴春风接过秘书递来的外套就走,等他到了院子后,就迎来了一大波七嘴八舌的告状,戴春风越发凝重起来,但他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厉声呵斥:
“是我授权安平的——都给我闭嘴!马上去军犬基地!”
军统庞大的车队在几辆装满行动队员的卡车护送下驶向军犬基地,在抵达烟雨堡后,就看到了被重兵封锁起来的区域。
还在戒严的士兵确认了这是军统的车队后,立刻就放行了。
戴春风唤来了负责的军官,询问为什么戒严,对方回答称接到了张长官的电话后就执行了戒严,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戴春风沉着脸让司机驱车往军犬基地走,车队抵达军犬基地后,就看到现场已经被一群行动特务控制,十几个军犬基地的成员在枪口下瑟瑟发抖。
而张安平则坐在一间厨房前面,眼前是一滩污秽,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滩黑褐色——那应该是凝固后的鲜血。
张安平坐在那,即便看到车队抵达也没有动作,像一个石化的雕塑。
戴春风恼火的下车后跨步走向张安平,走了几步就闻到了诱人的香味,他皱起眉头,加快速度走向张安平。
见戴春风下车,毛仁凤等军统核心军官们纷纷下车跟上了戴春风。
嗅着飘荡的诱人香味,不少人的肚子咕咕直叫起来,甚至有人在心里暗骂张安平:
张世豪这王八蛋,别瞎捣乱的话这会儿我都回家吃到肉了!
此时的戴春风走到了张安平面前。
他压低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要不是他为了给张安平圆场,现在就想狠狠的踹张安平一顿。
你知不知道这是兵变!
张安平茫然的抬头。
戴春风看到张安平的神色后吓了一跳——此时的张安平脸色蜡白,双目中充斥着血丝,整个人神情都异常的恍惚。
“舅。”
张安平咧嘴想笑,但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神色。
戴春风本来厌恶的不想靠近,因为张安平的眼前是一堆呕吐的污秽,但张安平的这个状态让他不安,走到张安平身边一边拉张安平起来一边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安平被拉起后脚步一个跄踉好悬跌倒,被戴春风一把扶住后,他艰难的抬手指了指厨房,嘴巴嗫诺的说不出话来,戴春风见状就想往厨房里走去,却被张安平拉住。
只见张安平快速的摇头。
戴春风不解,想了想便回头,看到毛仁凤后道:
“齐五,你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毛仁凤心里嘀咕着,心说里面就是有妖魔鬼怪也不至于把张世豪这瘪犊子玩意给吓成这德行吧
他嗅着肉香跨步进入了厨房,入目的就是一只死狗的尸体,环视了一通后,发现唯一可疑的就是飘着热气的大锅,遂跨过死狗的尸体,揭开了锅盖。
“啊!”
毛仁凤一声尖叫,跟见鬼似的逃出了厨房,随后扶着墙一个劲的呕吐起来。
军统的特务,基本都见过血。
在刑讯室中,不管是日谍汉奸也好还是共党也好,被摧残的惨状都无法撼动他们冰冷而坚硬的心。
毛仁凤亦是如此。
可现在,他却吐得稀里糊涂。
戴春风愣住了,看毛仁凤吐得这么惨,示意其他人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
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军统高官就吐的惨不忍睹,不过也有人接受了里面的画面,但神色还是惊惧,好在他能说话,跑出来尖声道:
“人!锅里煮的是人肉!全是娃娃!”
其实从一个接一个的军统高官吐的惨不忍睹的时候,戴春风就意识到了什么,当这名特工喊出来以后,戴春风不由闭起了双目。
竟然是……
他理解了张安平为什么会这样的失态。
而随着这名军统高官的尖声,其他人也都集体的哗然。
难怪张长官成这样了。
难怪一群高官吐得这么惨。
难怪……
正难怪呢,大脑中尽是肉香的他们,也忍不住五脏开始翻腾起来。
……
戴春风有些口渴,但他没有喝茶的欲望。
看着一直神游的张安平,戴春风其实难以理解外甥为什么会这么的“脆弱”——刚才那些军统高官们都吐了,但现在他们一个个都缓过来了,不像张安平,到现在还在神游,喊他都喊不动。
这时候王秘书快步走来:
“老板,清点结束了,一共是五具尸体。”
戴春风神色不变:“审问的如何了”
“他们说是挖的刚死不久的小孩尸体……不过,徐站长说重庆最近的小孩失踪案……偏多。”
秘书的语气十分的怪异。
戴春风心里有了答案,顿了顿,他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军犬训练的经费……没给他们打折扣!”
“他们说物价涨的厉害,牛肉买不起。”
戴春风嘴角露出一抹嘲弄。
他从没有认为自己是好人,也知道自己做事挺没有下限的——他不止一次下达过波及家属的绝杀令,老人小孩通通都不放过,不止是针对汉奸,也针对叛徒乃至地下党。
但“物价涨的厉害买不起牛肉”这句话,依然有些挑战他的底线。
正要说话,坐了许久一直在神游的张安平却嗖的站了起来。
戴春风立刻道:
“安平”
张安平似乎是魂魄归位了,他漠然道:“局座,这件事我处理吧。”
看着张安平杀气腾腾的样子,戴春风犹豫了下后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张安平近乎蛮横无理的搞出了跟兵变一样的效果,可不得不说,外甥这一次是“救”了军统。
若不是他令防一师将周围列为禁区,一旦消息走漏,军统恐怕得焦头烂额了。
得到了戴春风点头后,张安平离开了屋子,走到了外面。
外面,一群军统的高官正小声的说着话——苦笑居多,一个个都在说未来一段时间,他们怕是看见肉就想吐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安平出来了。
小声交谈的众人不由息声,用一种难言的表情望向张安平。
张安平表现出来的脆弱让他们……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没有人会认为张安平没经历过残酷——仅从公开的信息来说,从淞沪会战开始至今,张安平亲历的残酷战场就不少于十个!
而战场有多残酷
地狱,大概也就这么回事吧。
可张安平面对厨房的那一幕展现出来的崩溃,却意味着这个凶名赫赫的王牌,拥有比他们更多的人性。
这才是最让人无语的地方。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张安平走到了徐文正面前,面对脸色还有些蜡白但无比冷冽的张安平,徐文正不由心慌。
“徐站长,重庆站……是干什么吃的”
徐文正苦涩道:“张长官,此事、此事是重庆站失职,文正愿意受罚。”
他的苦涩是装出来的,虽然不耻于军犬基地的种种,可他总觉得张安平小题大做。
这年头,死的人多了,去年的河南大饥荒,死了起码三百来万——三百来……万,跟这里的五具或者五十具,差距多大
人命,真的不值钱!
但在张安平面前,他还是表现出了痛惜之情。
嘭
张安平猛的踹脚,徐文正被踹翻地上后他放过了对方,径直走到了毛仁凤处。
毛仁凤瞬间心慌起来。
他立刻义正辞严的表态:“安平,此事必须严惩不贷!这等丧尽天良之徒,非百死不足以赎罪!”
嘭
回应他的还是张安平的猛踹,一脚就被踹翻在地。
毛仁凤变色,想要爬起来指着张安平破口大骂,但注意到周围的特务默默的摸向了怀里的手后,他立刻改变了口吻:
“踢的好!我老毛管理着局内常务,未能发现这等丧天良之事,该打!”
张安平懒得理会毛仁凤的见风使舵,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
“虽然我们干着脏活,做的是被人唾弃的营生,但我们可以骄傲的说——”
“在反抗日寇入侵的战场上,我军统儿郎,没有让领袖失望!”
“也问心无愧!”
“我们和日寇最大的区别是,我们是人,而日寇是禽兽。我们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们,是侵略,是以杀人作为游戏!”
“我们纵然是下了地狱,也可以昂首挺胸的说:我们问心无愧!”
“可是……”
“现在,问心无愧四个字,就跟笑话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但现场静悄悄的,所以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闻言面色复杂心中叹息。
而张安平则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向了被捆绑的军犬队成员。
一名被捆绑的军犬队成员激动的大叫:
“张长官,我没做过啊!我真的没做过,都是他们,是他们做的,我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真的没有。”
但回应他的却是张安平毫不留情的举枪和射击。
他或者真的没做过,可是,在这种丧天良的行径面前,沉默跟同流合污,有区别吗
砰
砰
砰
张安平抬枪,一枪一个,一个一枪,被捆的军犬队成员,一个个被点名。
十六具尸体,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罪恶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像是在嘲弄。
张安平转身,以十六具尸体为背景,冷冽的道出了一句话:
“军统上下,凡是丧尽天良者……”
“杀无赦!”
随后,他拿过一支机关枪,走向了犬舍。
十余只汪汪大叫的食肉犬,在喷吐的火舌中,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