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叹一声:做起居郎好累。 韩悯想了想:我觉得还好啊。 你就不要炫耀了好吗?你想睡觉就去睡觉,还能找人顶班。我就要去教人写字,还要去监督劳动改造,咱们当的是同一个官吗? 韩悯认真道:因为你是来锻炼的,而且你只当一年的起居郎,所以你做的事情更多。 楚钰坐起来,皱了皱眉:那我宁愿 眼里带着笑意,韩悯坐到他身边,扯扯他的衣袖:下次你当值我替你,别生气了。 楚钰面色稍缓,眼珠一转,揽住他的肩:倒也不用,就是明天休假,我们出去玩儿? 明天不行。 为买宅子的事情,他还没有认真向葛先生道过谢,所以明天想请葛先生喝顿酒。 楚钰松开手,上下打量他:韩悯,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文人了? 没有,我真有事情,你去找温辨章。 真的?楚钰狐疑地看着他,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你和别的野文人在一起。 为了哄他,韩悯举手发誓:真没有。 见他信誓旦旦,楚钰摸着下巴:那就勉强信你一回。 马车到了柳府,韩悯下了车,楚钰在马车里朝他挥手道别。 * 次日晨起,韩悯洗漱后,就去了白石书局。 时辰还早,但是白石书局外的茶馆酒楼里已经坐满了人,书局外边也都是人。 韩悯戴着斗笠,挤到前边去。 熟悉的小伙计接待了他:公子,这边走,这边走。 到了后院,才算宽松一些。 韩悯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还是托您的福。小伙计笑着道,今天中午,松烟墨客最新一册的话本开卖,那些人都是来买书的。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还看得见外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韩悯大吃一惊,顺便吃手手。 小伙计道:我们都习惯了。我们掌柜的每天夜里算账,就月初这几天笑得最高兴。 将他引到葛先生房门前,小伙计便离开了。 韩悯叩了叩门,里边人应了一声,却不像是葛先生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定睛一看:你也在啊? 疑似谢鼎元的谢岩坐在里边,朝他点头:葛先生去拿东西了,你进来吧。 好。 谢岩拿起茶壶给他倒茶:坐。 韩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之前你改的话本过了吗? 过了,葛先生去拿我的工钱了。 那就好。 默了默,谢岩又道:多谢你上回借我的银两。 不用客气。 话音刚落,葛先生就回来了。 小谢,钱不多,不过你写得顺手了,应该哟,韩悯也来了。怎么样?宅子的事情办好了吗? 韩悯回头:都办好了,今天特意过来请先生喝酒。 那就不用了。 葛先生在案前坐下,将一袋子银钱交给谢岩:你点一点,抓紧时间写下一本。 谢岩捏着钱袋一角,将散碎银子都抖落在案上。他也不数,抓了一把就放到韩悯面前。 还你的钱,多谢。 韩悯低头看看数目,再看看葛先生:这是不是太多了? 这下他们终于知道,谢岩为什么会这么穷了。 分明写一幅字就是千金之数,就算后来不写了,也应该会有一些剩余才对。 就他这样抓一把钱、点也不点的习惯,还能有一身衣裳穿,就已经是理财有方了。 倒也没有直接笑话他,韩悯把钱放到三人中间:那今天中午我们拿这钱吃顿饭?去醉仙居好不好? * 醉仙居是永安城最红火的酒楼,与白石书局离得不远。 因为名字取得好,菜名也极有诗意,还有一面墙供来往读书人题诗,许多文人都喜欢在那儿小酌一杯。 每三年的科举,醉仙居也是举子们聚会常去的地方。 有一回韩爷爷生辰,几个老朋友就在这儿请了他一顿。韩悯跟在爷爷后边,蹭了不少吃的。 将近正午,他们三人就从白石书局的后院出去。 葛先生笑道:外边都是来买松烟墨客的话本的,只有从后门才出得去了。 韩悯笑着摆手:惭愧惭愧。 而白石书局的正门前,楚钰推着温言的轮椅经过。 温言的腿还没好利索。 楚钰看见书局前的情形,一抚掌,恍然道:差点忘记了,今天松烟墨客的新话本出来了。 他俯身对温言道:辨章,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楚钰吩咐身后的小厮照看好温言,拿着钱袋子挤进人群里。 给我来一本! 温言抱着一堆补身子的药材,坐在轮椅上,默默地看着他使劲往里边挤。 有些无奈。 他垂了垂眸。 不多时,楚钰就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拿到的话本,面上欣喜顿时消失。 他看着话本封皮,为难地皱了皱眉,最后把话本收进袖中。 温言问道:是什么书?楚钰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什么好书。 他转移话题:你饿了吗?去吃饭吧。 楚钰推着轮椅,想了想附近有什么酒楼。 那可不就是醉仙居么? * 楚钰推着温言进了醉仙居的正门。 小伙计迎上来:客官几位?一楼二楼? 两位。楚钰低头对温言道,要不去二楼?有个临窗的位置,景色不错。 温言迟疑道:我不太方便,还是 小伙计连忙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小的背您上去? 温言不大习惯,刚要拒绝,却听楚钰道:你毛手毛脚的,摔坏了我的宝贝文人,我来,你扛着轮椅跟上。 他说着就要撩起衣袖,温言想要按住他的手。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楚钰弯下腰,抄起他的膝弯,就把他抱起来了。 温言惊吓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你这人 楚钰抱着他,稳稳地走上楼梯,得意地挑挑眉:你小心碰着腿,到时候又要多养几个月。 醉仙居一面临河。 一条穿城而过、流入城外鸳鸯湖的小河流。 早来的韩悯、谢岩与葛先生三人,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那位置正对着上来的楼梯。 因此,楚钰一上去,就看见他们三个人。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楼梯上是楚钰抱着温言。 对面的桌子上,韩悯与谢岩坐在一边,谢岩靠里,葛先生坐在他们对面。 楚钰最先看见他们,站在原地不动了。 温言一扭头,也看见韩悯,忙低声对楚钰道:你放我下来。 而韩悯转头看见他们,笑着伸出手,想要向他们打个招呼,却忽然发现楚钰的表情有点不对。 坐在他身边的谢岩,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状况之外的葛先生一脸疑惑。 这是在干什么? 楚钰依言将温言放下,然后冲到韩悯面前。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谢岩。 记得楚钰说过,谢鼎元从前是他的伴读。 如今见楚钰这样反应,分明就是认识谢岩的。看来谢岩就是谢鼎元。
却不料楚钰不是冲着谢岩来的。 他摇晃韩悯的肩:你昨天跟我说什么,你说你在外面绝对没有野文人的。我约你出来玩儿,你不出来,结果今天你就跟别人出来了。 完全没有想到他是冲着自己来的韩悯试图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这时温言摇着轮椅上前,用拐杖敲敲楚钰的腰:劳你坐过去。 楚钰立即安静下来,愤愤地坐到葛先生那边,眼中燃烧着怒火,盯着韩悯,一言不发。 而温言把韩悯救下来之后,就顺势坐在韩悯身边。 他有些别扭: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最近有点忙。韩悯弱弱道,本来想下次休假,再给你带猪蹄汤的。 五个人凑成一桌,还多添了两个菜。 菜上齐之后,也没人说话,与其他桌都有说有笑比起来,气氛十分尴尬。 楚钰还在生气,吃一口就恶狠狠地瞪一眼韩悯。 不得不服软,韩悯扶着衣袖,给他夹了一个虾仁:别生气了。 楚钰重重地哼一声,夹起韩悯往他碗里添的菜,唤了一声:阿言。 听见他喊的谢岩抬起了头。 楚钰再嗤笑一声,把虾仁夹到温言碗里,眼睛却看着谢岩:没喊你,我喊我的新朋友温言。 一直遵守饭时不语的新朋友温言,一点都不想理他。 终于从战场中脱身的韩悯松了口气。 他冷静地观察场上局势。 看来楚钰和谢岩从前就认得,谢岩应该就是谢鼎元。给楚钰做过伴读,十六岁中了状元的谢鼎元。 后来两个人散了。今日再见,楚钰竟然连理也不想理他。 偏偏老朋友与新朋友的名字还相同。 阿言和阿岩。 所以方才楚钰喊那一声,谢岩以为是喊自己。 韩悯被自己的重大发现吓了一大跳。 无比强大的修罗场试炼,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话本素材。 看来他可以着手准备《邻国状元与御史与探花郎的二三事儿》了。 那头儿,谢岩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低头吃菜。 饭吃了一半,他们这桌格外沉默,忽然外边传来由远及近的吵闹声。 有点奇怪,醉仙居二层的食客们都放下碗筷,从窗外望去。 有个人仿佛是喝醉了,红着眼睛耍酒疯,拿了个铜锣在街上敲,行得歪歪扭扭的,几次险些掉进河里。 还不知缘由,许多人怕他出事,都跟着他。 只听那人哐当敲了一下铜锣,怒吼一声:松烟墨客小混蛋,我就知道你在看! 突然被点名的韩悯,连筷子都拿不稳了,放下筷子,颤抖着手,端起茶杯。 那人连发几个疑问句控诉:我们御史大人有什么不好的?你为什么转写探花郎?探花郎到底哪里比得上我们御史大人?你说啊,御史大人到底哪里不好了? 他在原地蹲下,捧着脸,抹去眼角热泪,呜呜地哭:圣上这负心汉,你好狠的心啊,你不要御史大人了吗? 大丈夫为情落泪,十分令人动容。 只是这话越说越离谱,旁人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他带到一边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导他。 韩悯捧着茶杯喝茶。 温言问他:什么话本?什么御史?你知道吗? 楚钰从袖中拿出新买的话本,丢在桌上:喏,就是这个。 《圣上与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册 。 他解释道:写这个书的人叫松烟墨客,前四卷写的是《圣上与御史》,今天新出的,写了探花郎,喜欢御史大人的不高兴了。 楚钰轻声道:其实《御史》那四本还挺好看的,我也是一路追过来的。写探花郎 他扶额:我看着怪怪的。 温言随手翻了翻。 虽然不是《圣上与御史》,但也能够想见,前几本是什么样的。 他冷着脸,将书页一摔,低声叱道:简直是荒唐。 韩悯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并不存在的茶水。 不敢说话,瑟瑟发抖。 温言看向他:你怎么不说话? 我 我哪敢说话啊? 见他为难,葛先生刚想帮他解围,韩悯就重重地放下茶杯。 韩悯对松烟墨客的不当行为,做出严肃批评:这人真是 他紧紧抿着唇角,握拳捶桌,义正辞严:真是个小坏蛋。 作者有话要说:悯悯表面:捶桌子表情包jpg. 悯悯内心:名画·《呐喊》jpg. 另外统子可以放心,老傅没有后宫,他只对娇娇一个人小学鸡(也只有娇娇受得了他的小学鸡行为,他亲娘都一度不想认他)第48章 两朝鼎元 韩悯真诚地看着温言, 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 嗯,没错,松烟墨客真是个小坏蛋。 温言看着他, 皱眉道:你要是不会骂人,可以不用说话。他明明是 斯文扫地、厚颜无耻、搬弄是非 御史大人的真正实力。 随他一个一个成语冒出来,韩悯泪眼朦胧。 我都快哭了, 你还说。 温言这才注意到韩悯的表情。 你怎么了? 韩悯揉揉眼睛:心疼你。 这下温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再说下去, 抬手拍拍他的肩,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的, 想来松烟墨客也没有指明是哪位御史, 不过是我自己多心。 这你倒是没有多心, 他就是比照着你写的。 韩悯小心道:那你别生气了。 好。温言拿起筷子夹菜,你吃饱了吗? 没有。 温言把鱼刺挑出来, 才把鱼肉放到他的碗里: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