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盐引迷案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惊蛰。

沈廷扬的官轿碾过青石板路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山阴县城的暮色。轿帘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他摩挲着怀中的《洗冤集录》，指腹触到父亲沈炼用朱砂批注的字迹——那页记载着正德年间杭州府盐引案的勘验细节。

&#34；老爷，县衙到了。&#34；师爷周慕白掀开轿帘，青衫下摆洇着水痕。沈廷扬刚跨出轿门，就听见东侧院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女子的尖声惊叫。

县衙后堂，沈廷扬借着牛油烛火审视着案发现场。徐文焕肥胖的身躯瘫在黄花梨圈椅里，嘴角残留着茶沫，右手还攥着半片朝鲜折扇。仵作刘三畏用银针探入死者咽喉，银针瞬间泛起青黑。

&#34；回大人，是乌头碱。&#34；刘三畏的声音带着颤音，&#34；这博山炉里的苏合香混了药粉，吸入过量会引发心悸。&#34；

沈廷扬蹲下身，发现死者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半片朱砂，指甲缝里还嵌着极小的铜锈。忽然，他注意到博山炉底座有新鲜刮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34；周师爷，去查徐文焕这月见过哪些人。&#34；沈廷扬转身时，目光扫过墙上的《寒江独钓图》，总觉得渔翁的斗笠位置有些异样。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周慕白抱着一沓账册踉跄撞进签押房。&#34；大人，徐文焕的盐引账册有问题！&#34；他的衣襟上沾着草屑，&#34；今年山阴县额定盐引是一万五千引，可账册显示......&#34；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沈廷扬抄起绣春刀冲出房门，只见黑影掠过影壁，腰间挂着的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第三天清晨，运河码头发现一具浮尸。死者是徐文焕的讼师陈墨，咽喉处插着半枚断簪，右手死死攥着张泛黄的纸角。沈廷扬小心翼翼展开，上面只有&#34；胡部堂&#34；三个字，墨迹被水泡得晕开。

&#34；大人，这簪子是县丞夫人的陪嫁。&#34；捕头王虎压低声音，&#34；上个月县丞夫人失窃过首饰匣......&#34；

沈廷扬望着陈墨肿胀的手指，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圈淡痕。&#34；王虎，去查陈墨最近接触过哪些女子。&#34；他转身时，瞥见岸边芦苇丛中有片朝鲜折扇的扇骨。

是夜，沈廷扬独自坐在县衙后堂。他取下《寒江独钓图》，发现背面竟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当烛火映到渔翁斗笠的位置时，线条突然组成一幅地图——正是绍兴沿海的盐场分布。

&#34；大人好眼力。&#34；身后传来周慕白的声音，&#34；这是二十年前我义父留下的......&#34；话音戛然而止，沈廷扬转身时，只见师爷咽喉处插着半截银针，右手还攥着半张纸条。

纸条上是徐文焕的字迹：&#34；科考卷子在黑鱼处&#34；。沈廷扬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码头看到的船号，&#34；黑鱼&#34；正是那艘福船的名字。

卯时，沈廷扬带着王虎突袭港口。当官兵登上&#34；黑鱼号&#34；时，船舱里只有几箱发霉的绸缎。沈廷扬掀开舱底暗格，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两黄金，还有本沾着血迹的账册。

账册最后一页写着：&#34；嘉靖四十二年二月十七，胡部堂差人取走盐引三千引......&#34；字迹突然中断，旁边有团暗红的血迹。

沈廷扬回到县衙时，发现签押房被翻得乱七八糟。他赶紧打开密柜，父亲留下的《洗冤集录》批注本不翼而飞。就在此时，窗外传来更夫的声音：&#34；天干物燥，小心火烛——&#34；

话音未落，东跨院突然腾烟火。沈廷扬冲进去时，看到县丞正往火盆里塞账本。&#34；大人饶命！&#34；县丞扑通跪地，&#34；是徐文焕逼我......&#34；

火光照亮县丞手中的账册，沈廷扬瞳孔骤缩——那正是三天前失踪的盐引账册。就在这时，县丞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

&#34；乌头碱。&#34；沈廷扬喃喃自语廷，突然注意到县丞的指甲缝里有铜锈。他猛然想起徐文焕指甲里的铜锈，难道这两起案件有关联？

亥时，沈廷扬独自坐在停尸房。他仔细检查着周慕白的尸体，发现死者右手虎口处有新鲜的刀伤，指甲缝里嵌着些檀木碎屑。

&#34；老爷，这是在周师爷袖中发现的。&#34；王虎递来个布包，里面是截染血的衣袖，还有张纸条：&#34；子时三刻，城隍庙见。&#34；

沈廷扬换上便服，揣着绣春刀出了县衙。城隍庙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供桌后传来女子的抽泣声。

&#34；大人救命！&#34；声音带着浓重的吴语口音，&#34；奴家是徐文焕的小妾......&#34；

话未说完，供桌后的人突然甩出袖箭。沈廷扬侧身闪过，反手掷出绣春刀。只听&#34；啊&#34；的一声，那人踉跄后退，头巾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竟是刘三畏！

&#34；大人明察！&#34；刘三畏捂着肩膀跪地，&#34；是徐文焕逼我下的毒......&#34；

就在此时，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沈廷扬冲到门口，只见二十几个蒙面人举着火把围住城隍庙。为首的人摘下斗笠，赫然是胡宗宪的亲兵统领！

&#34；沈大人，得罪了。&#34；统领抱拳施礼，&#34；胡部堂有令，此案移交按察司......&#34；

沈廷扬按住刀柄，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呻吟。他转身时，看刘三畏畏正在抽搐，嘴角溢出黑血。

&#34；乌头碱。&#34；沈廷扬咬牙切齿，&#34；好狠的手段！&#34；

就在这时，供桌下突然传来动静。沈廷扬掀开桌布，发现个八九岁的男孩蜷缩在角落，手里攥着半截朝鲜折扇。

&#34；别怕，我是县太爷。&#34；沈廷扬蹲下身，&#34；告诉叔叔，这扇子哪儿来的？&#34；

男孩哆哆嗦嗦地指向供桌：&#34；那、那个大胡子叔叔......&#34；

沈廷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供桌上的城隍神像不知何时换了位置。他上前查看，发现神像底座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个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堆金银细软，还有本泛黄的账册。沈廷扬翻开账册，赫然看到自己父亲沈炼的名字！

&#34；嘉靖二十五年四月，沈炼收受徐文焕纹银五百两......&#34；

沈廷扬只觉一阵眩晕，手中的账册滑落地上。就在这时，供桌下的男孩突然尖叫起来：&#34；血！血手！&#34；

沈廷扬猛地回头，只见城隍神像的右手上染着暗红的血迹。他仔细查看，发现神像手指间夹着半片朱砂，正是徐文焕指甲缝里的那种！

&#34；大人！&#34；王虎的声音从庙外传来，&#34；胡部堂的人撤走了！&#34；

沈廷扬深吸一口气，将账册塞进怀中。他知道，这个案子牵扯太深，已经不是小小的山阴县能查办的了。

&#34；王虎，备马。&#34；沈廷扬走出城隍庙，&#34；我要连夜去杭州府......&#34；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沈廷扬本能地侧身，一支袖箭擦着耳边飞过，钉在城墙上。

他转身时，只见街角站着个戴斗笠的man。月光下，那人的衣襟上绣着条栩栩如生的黑鱼。

&#34；沈大人，好久不见。&#34；黑鱼摘下斗笠，露出脸上狰狞的刀疤，&#34；你父亲当年可没这么走运......&#34；

沈廷扬握紧绣春刀，目光扫过黑鱼腰间的倭刀。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杭州府，卯时三刻。

沈廷扬的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晨露，腰间绣春刀在晨曦中泛着冷光。城门口的告示栏上，胡宗宪签发的《筹海图编》抄本被雨水泡得发皱，墨迹里的倭寇头像仿佛在蠕动。

&#34；大人，按察司的朱佥事有请。&#34；衙役掀开滴水的油布，露出二门内森严的刀阵。沈廷扬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东暖阁传来瓷器碎裂声——正是徐文焕书房同款的龙泉窑茶盏。

&#34；沈县令好大的胆子！&#34；朱佥事的官服上绣着二品锦鸡，却沾满茶渍，&#34；胡宗宪大人的亲兵都敢扣押？&#34；他猛地拍案，震得案头《大明律》竹简散落一地。

沈廷扬不动声色地避开滚动的竹简，瞥见案头堆着徐文焕的盐引账册，墨迹犹新。&#34；卑职查获的黄金与账册，都在按察司库房。&#34；他刻意加重&#34；黄金&#34；二字，眼角余光扫过朱佥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正是徐文焕小妾丢失的那枚。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王虎押着遍体鳞伤的黑鱼闯了进来。&#34；大人，这厮在码头劫杀送粮队！&#34；黑鱼的倭刀已被收缴，左胸绣着的黑鱼图腾渗出暗红血渍。

朱佥事的瞳孔骤然收缩。&#34；把犯人押入大牢！&#34；他抓起惊堂木正要落下，黑鱼突然仰头大笑，血水顺着胡须滴在朱佥事的官靴上。

&#34；朱大人，你靴底的朱砂印可还认得？&#34；黑鱼的笑声戛然而止，&#34；徐文焕咽气前，你可是亲手给他喂了参汤。&#34；

沈廷扬瞬间注意到朱佥事靴底的暗红痕迹。就在此时，东跨院传来瓷器碎裂声，与方才的声音分毫不差。他心念电转，猛地扑向案头账册，却见朱佥事已将最上面的几页塞进了炭盆。

&#34；大胆！&#34；沈廷扬挥刀斩断炭盆提梁，火星溅在《大明律》上，露出被烤焦的字迹——&#34；严嵩父子&#34；。

戌时，沈廷扬独自坐在杭州府档案馆。霉味混着樟脑丸气息中，他翻出父亲沈炼的旧案卷宗。泛黄的纸上，&#34；徐文焕&#34；三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批注着：&#34；盐引数目与海运图不符，疑通倭。&#34；

突然，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沈廷扬抄起烛台掷向声源，却见个黑影倒挂在屋檐下，腰间挂着的朝鲜折扇正对着他。

&#34；沈大人，别来无恙？&#34；黑鱼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34；令尊在诏狱时，可曾提起过&#39；寒江独钓&#39；？&#34；

沈廷扬的绣春刀瞬间出鞘。黑鱼身影一闪，檐角的铜铃骤响，二十支弩箭破空而至。沈廷扬旋身挥刀，却在刀锋触及弩箭的刹那，闻到熟悉的乌头碱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