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不见一丝星光闪烁。从东原驶向省城的公路,在夜幕下宛如一条蜿蜒的黑色巨蟒,崎岖且幽深。唐瑞林、常云超和周海英三人坐在车里,车窗外,寒风如尖锐的哨音,呼啸着拍打着车身。
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唐瑞林眉头紧锁,眼睛不时透过车窗,望向那无尽的黑暗,心中满是焦虑。常云超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晃动,时不时不安地瞥一眼仪表盘。周海英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尽管他努力保持镇定,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娘的,迷路了!
“这路今晚咋这么难走,照这速度,啥时候才能到省城!”常云超忍不住抱怨道,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回荡。
周海英轻叹一声,“都怪我啊,高估了自己的车技,但也低估了这车的性能,但是早知道就带司机来了。”
车子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一会儿因看不清路走错方向,一会儿又因道路崎岖被迫折返。在那坑洼不平的乡间小道上,车轮一次次陷入泥坑,溅起大片黑色的泥浆,糊满了车身。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从泥巴路中艰难驶出。好在车性能不错,没用唐瑞林下车推车。等到省城时,天边已经放亮,清晨的微光洒在疲惫不堪的三人脸上。
唐瑞林抬手看了看表,指针已指向九点。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周海英家,周海英的母亲看到三人狼狈的模样,心疼地说道:“你们三个呀,可都是领导,你看比司机还像司机。以前你们三个谁开过车呀?这大晚上的,开这么远的路,多危险呐。”
唐瑞林和常云超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周海英走上前道:“妈,您就别说我们了,我们这不是有急事,走得急,才没喊司机开车嘛。”
周母连忙说:“好好好,我不是怪你们,我是担心你们。我已经给老周打过电话了,秘书说,正在开安全工作会,他开完会马上就回来。你们就在客厅里休息会儿,要是想看报纸,家里有书也有报纸。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中午我都安排好了,就在家里吃饭。”
唐瑞林站起身,客气地说:“嫂子啊,又没外人,何必这么麻烦。再说了,我们见了领导就得走,家里事儿还多着呢,我出门急,都没来得及给钟书记汇报。”
周母大方地回应:“再着急也得吃了饭走啊。你要汇报工作,家里有电话,让海英带你去里面打电话。”
房门关上后,周海英转身对唐瑞林说:“唐叔叔,您还得给钟毅请假呀?”唐瑞林微微皱眉,心中满是不情愿。身为市委书记,钟毅若在领导面前大力推荐自己,又怎会传出张庆合要当市长的消息?但东原那边确实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常云超从沙发上站起来,提醒道:“瑞林市长,今天上午还有个元旦防火的会,下午要去政协参加新年茶话会,晚上还得陪老干部看戏。”
唐瑞林深吸一口气,拉开风衣露出手表说:“按我的想法,咱们五点多就该到省城,老领导一般早起,咱们汇报完工作马上回去,到东原最多九点半。你看现在都快十点了,咱们连领导的面都还没见着呢。这样吧,海英,我们还是去书房给钟书记打个电话。”
常云超从包里掏出大哥大,这在当时流行通讯工具,只是在东原,由于信号不佳,干部们很少使用。好在省城信号强些,唐瑞林接过电话,思索片刻,找了个自己临时不舒服要去看病的借口,给市委书记钟毅做了报备。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报纸翻看。唐瑞林拿着一份《参考消息》,看到上面“苏联经济已出现不可逆的结构性崩溃”的标题,不禁摇了摇头,指着报纸说:“你看,这权威报纸都开始胡说八道了,说什么苏联有可能要分崩离析,这不是瞎扯嘛!”
周海英和常云超立刻凑过来,目光落在那则新闻上。周海英疑惑地说:“苏联那么强大,怎么可能说垮就垮呢?”常云超也附和道:“就是,咱们当年那么困难都挺过来了,苏联底子可比咱们厚多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讨论得热烈,大门突然被打开。
周鸿基穿着军绿色的军大衣走进来,看到三人围着报纸,说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啊?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三人这才发现周鸿基站在身后,赶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唐瑞林上前一步,说道:“领导,我们来给您汇报思想。”
周鸿基面色平和,问道:“你们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唐瑞林回答:“我们在说这权威报纸也不权威了,说苏联有可能要分裂,这简直不可思议。”周鸿基把军大衣脱下来,周海英赶忙上前接过,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周鸿基作为副省级干部,平日里接触到的文件层次很多都是机密级别的内部材料,掌握的信息自然是更加全面一些。一边往书房走,一边说:“你们觉得他们是危言耸听?”唐瑞林跟上几步,说道:“是啊,老大哥经济上是有些困难,但再困难也比不上咱们那几年吧?怎么也不可能走到分崩离析那一步吧?”周鸿基停下脚步,环视三人,神情严肃地说:“为什么就不能走向分崩离析呢?教条主义、特权腐败,计划经济模式严重失效,再加上干群关系出现巨大裂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唐瑞林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鸿基走进书房,在藤椅上坐下,示意唐瑞林也坐下。书房里,灯光柔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息。周鸿基看着唐瑞林,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说道:“瑞林啊,今天还没到元旦放假吧?工作时间你跑到省城来,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唐瑞林没开口,周鸿基把一切似乎都已经看穿了。唐瑞林尴尬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说道:“领导,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我才和海英一起来家里。”
周鸿基微微挑眉,“说说吧,听到什么了,能让一个地级市人民政府临时负责人放下工作跑到省城来求证?”
唐瑞林和周鸿基相识已久,从革委会时期就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既是师徒,也是朋友。此刻,唐瑞林也不再隐瞒,便把听到张庆合要出任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的消息,向周鸿基详细做了汇报。
周鸿基听完,不由得哼了一声,敲了敲桌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瑞林啊,你是东原市的市委常委、人民政府临时负责人,组织给了你这么重的担子,你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呢?别说只是听到张庆合有可能当市长,就是他真当了市长,你也得稳住心神,坚守岗位。你跑到我这儿来,是想求证消息,还是想改变命运啊!”
唐瑞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面露尴尬地说:“领导,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嘛。”
周鸿基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你太沉不住气了,一个小道消息就能让你方寸大乱,跟着海英跑到我这儿来。这充分暴露了你政治上的不成熟。岁末年初,多少工作等着你,你不干工作,反倒跑官来了。瑞林啊,你觉得你能担当得起东原市的市长的重任吗?”
唐瑞林听完周鸿基的话,心里一阵发凉,昨天晚上酒喝太多了,脑子一热,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周鸿基看到唐瑞林的样子,缓了缓情绪,重新坐直身子,用手轻轻敲着桌子,语重心长地说:“胸怀若谷、静水流深那,不过,你说的这个消息我也有所耳闻。但是,瑞林啊,你得清楚,可没有规定说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就一定能转正当上市长,也没规定市委副书记就必然是市长的人选。张庆合同志也好,王瑞凤同志也罢,组织上对他们的任用都是经过全面、深入地考量,综合了东原市的实际情况以及干部队伍现状才做出的决定。你跑来问也好,不问也罢,这个结果都不是能改变的。”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周鸿基沉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唐瑞林微微低下头,诚恳地点了点头,说道:“领导,您批评得对,是我太浮躁了,沉不住气。”
周鸿基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下属,目光中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带着一丝关切。他继续说道:“瑞林啊,我再给你透露一点内部消息吧。省委有领导确实有让张庆合担任市长的想法,还在小范围内征求过意见,其中也包括我的看法。跟你说实话,不少同志都反对张庆合任市长,毕竟从年龄结构等方面来看,存在一些不太合适的地方。但最终谁能当上这个市长,要综合个人能力、年龄结构、群众意愿、工作需求以及组织意图这五个关键因素来决定。你不妨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在这几个方面,和张庆合同志相比,除了年龄优势你还欠缺哪些关键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