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激动得扯下了扎在头上的汗巾,一把将兰不远捞了起来,“远远,叫声爹”
兰不远拼命地反抗着自己幼年的意志,零零碎碎地蹦着字儿:“鸡、骨不要”
汉子哈哈大笑,用自己下巴上的硬胡碴扎兰不远的小嫩脸:“远远,远远远远终于会讲话了哈哈哈哈”
兰不远被扎得非常不舒服。她心里想道,自己小时候竟然是个傻子吗这都三四岁了,才开口学讲话
“哎哟我的乖囡啊”蓝袄妇人眼泪吧嗒往下掉,“从今往后,谁再敢说你是傻子,老娘撕了他的鸟嘴”
兰不远心想,敢情以前说我是傻子您就忍啦
“嘿秀兰,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不是攒钱要买套新犁具嘛,干脆凑合再使使,把这钱拿去买俩鸡腿回来咋样”
“行行行行行,”妇人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眉梢眼角全是笑,“反正耕田又不是我”
“嗳,我这就去”他拎起草绳串起的两副鸡胸,“那这鸡胸我就给白三家还回去”
兰不远疯狂地点头,点得眼泪乱甩。
还回去,还回去只要死的不是娘
第254章 怎还真
蓝袄妇人冷笑一声,劈手夺过汉子手中的鸡胸:“可把你兰大志美的怎么着想拿老娘的东西去给那狐媚子卖好”
“不是,李秀兰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白三娘子身子骨弱,又不是她情愿的。街坊邻居,能帮衬帮衬点,能担待担待点,你别一天到晚小肚鸡肠的做人大气些啊”
“兰大志你”
汉子摆了摆手:“你这人啥都好,就是心气太小。你瞧瞧给远远取个名字,硬叫什么不远,还学人家文绉绉的父母在不远游,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要我说,就该叫兰富贵,要不兰发财也好啊”
“不是你这都什么玩意啊不远怎么了,不远哪里不好了”
汉子挠了挠头:“意思不好不吉利听这意思,是不是得你我不在了,咱远远才能鹏程万里啊”
“我呸好你个兰大志,你满心满脑除了那狐媚子还有啥哟要不是她儿子叫白鹏程,你还能晓得这词儿啦”
兰不远这时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幼年时的她哪里会关心这个,此刻满心眼里都塞着鸡腿,嫌这两个人罗里吧嗦没个完。
她哭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争了。带我们远远买鸡腿去喽”汉子把兰不远托起来,骑在自己脖子上,抓住她垂在他胸前的两条小细腿儿,吆喝一声,“抱紧爹爹的大脑袋”便兴冲冲往外面走。
“哎你”李秀兰话音未落,兰不远的脑门嘭一声磕在了门框上。
兰不远哭得十分畅快。
真好,她正想哭呢,机会一个接一个地来,真是瞌睡送枕头。
“兰大志你怎么当爹的”李秀兰咆哮。
“哎哎哎不痛不痛不痛,远远乖远远不哭去买大鸡腿儿”
兰不远还想哭,但主宰这具身体的人已经破涕为笑了:“要鸡腿”
她骑在兰志肩膀上出了门,绕过门前大槐树时,兰不远突然感到一阵心惊,头皮凉嗖嗖地发麻。
刚巧,幼年的她似乎也有所感应,抬起头望了望槐树,哆嗦一下,哭了。
兰大志偏头一看,哎哟哎哟地叫着,掐着她的肋骨,把她从自己肩膀上托起来,缩了缩脖子,绕过头顶抱到胸前,笨拙地哄:“远远不怕远远不怕,鬼都是人变的,咱们死了以后,都要做鬼,没什么好怕的”
兰不远哭得更欢腾了。
兰大志自说自话:“小娃儿还真能见着脏东西啊我就没瞅着这树上有啥。”
兰不远无奈地在心里叹息。
“鸡腿”兰不远突然止住了哭声,大叫。
不远处摆了一处油污的路边摊儿,上面排了一溜拔光了毛,白惨惨的肥鸡。
“哟兰大哥啊买鸡啊这半只,算你二十个钱”摊主急忙绕到前头招呼。
“要要”兰不远大喊。
兰大志直摆手,低声给兰不远说:“这二狗子心恁黑白三家买去鸡腿又大又便宜”
父女二人转了五六个弯,街尾那儿摆了个摊,一个细腰细脖子的妇人正对着一盆水摆弄自己头上插的花儿。
“白三娘子”兰大志威武地喊了声。
“大志哥呀”妇人细声细气地回一句,慢吞吞扶着腰站了起来,“是不是又挨嫂子骂啦都是我不好,说好了这次给你留鸡腿儿”
“没事没事鹏程的病要紧”兰大志声气有些发软,“是,是这样,今儿个远远开口讲话了,就想要鸡腿”
白三娘子泣不成声:“都是我不好,说好给你留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志哥”
兰大志急得直摆手:“不不不,我带了钱来的,我买,不是要换”
“啊,”白三娘子愣了下,当即操起菜刀,从摊子上拎起一只鸡斩下一条腿递过来,“喏大志哥拿去吧,只算你二十个钱不贵吧”
“不贵,不贵”兰大志的眼睛并没有往白三娘子身上看,低着头扒拉出一小捧铜钱拍在摊上,接过鸡腿逃也似的往家去。
兰不远觉得自己的智力受到了侮辱。
半只鸡二十个铜钱的二狗子心黑,一个鸡腿也二十个铜钱的白三娘子就便宜厚道
父女二人回到了家,李秀兰已经把两副鸡胸煮熟,白惨惨地用一只大花瓷碗盛了放在桌面正中间,熬了两碗汤,一碗摆在兰不远方才坐的椅子前面,另一碗放在正对着门的正位上。
兰大志对着厨房喊道:“秀兰,远远有鸡腿了,汤就给她伯吧”说着,把桌面上了汤挪了个位置。
厨房门上挂的黑布帘“啪”一声开了,李秀兰在围裙上面擦着双手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就开骂:“你还管那个赌鬼去死说不定都死在赌场里头了,还喝鸡汤,喝个鬼啊喝”
话音未落,就见门口站了一个愣怔的人。
正是兰不远的大伯兰大勇。
“哥”兰大志放下兰不远,脸色有些尴尬,“那个秀兰不是有心”
兰大勇摆了摆手,转身走出了院子。
李秀兰也有些讪讪,声气低弱地嘟囔道:“你娘都一把年纪了,眼花手抖,还要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给人家做针线活,不就为了他那一屁股赌债你说说,咱俩要是哪个突然垮了,这个家可怎么撑哟”
“说这些不吉利的干嘛。”兰大志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哥实在不像话,叹一口气,用干叶子卷了草烟在灶窝里点着,蹲到院子门口去抽。
他的额头熏黑了一大块。
兰不远很想哭。她心想,要是爹还活着,我可以用焰灵气替他点草烟。
幼年的兰不远蹲在了她爹身旁,双手托着腮帮子,望着屋外的大槐树。
突然,李秀兰手里拎着锅铲,怒气冲冲地杀出来了。
“一只鸡腿花了二十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