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吃饭自有人侍膳,且每道菜不可多食,不能劝膳,林肃却是直接摒退了人,看着姑姑欲言又止的模样,执起了公筷,一一夹到碗里尝过后道:无毒的,吃吧。
黎沅却是瞪大了眼睛道:陛下向来如此用膳么?
不能劝膳,便是怕帝王贪图哪一道美食,被人得知后便会想法设法的钻空子。
可这人却是毫无畏惧,那些一食不过三口的规矩似乎也不怎么遵守。
林肃本就对皇位什么的没有什么兴趣,做皇帝看似万人之上,却也有万民的眼睛盯着,历来贤明的帝王无不是案牍劳形,虽有坐拥后宫数美,可就算想要有所偏爱,也要做到雨露均沾。
便是有了子嗣,也有可能未能长成便折损无数,一言一行皆要谨慎,每下一个决定都要斟酌再三,以免伤民害命,便是有了天灾,也要下罪己诏,否则便是言官弹劾,卧榻之侧还要防人暗害,着实是一个吃力又不讨好的位置。
林肃不会有后宫,也不会有子嗣,倒是免去了很多麻烦,但是齐国大事仍要出自他的决策,若是连用膳都不能随心所欲,这皇帝做的确实是处处掣肘,好生的没意思。
我精通医毒两道,一般的毒下不到我的饭菜里。林肃笑道,放心吧,便是要毒,也是先毒死我。
黎沅哦了一声,安心用膳了。
皇帝不能劝膳,后宫妃嫔勾心斗角,自也是怕饭菜下毒的,黎沅虽不怎么树敌,但是宫中之事,害一个人其实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在这宫中生活许久,这倒是他吃的最为舒心的一顿早膳了。
早膳过后,黎沅前去换衣戴冠,林肃只在外间等候,并不进去,倒是让黎沅安心许多。
这人或许也跟很多男人一样看中颜色,但到底不是那种急色的狂徒,只是越有耐心的人,所图才是越多。
黎沅的太后服制多以黑蓝二色为主,穿在身上老气,再好的花色没有合适的绿叶陪衬也要失却几分色彩。
黎沅以为这一生再不必讨好何人,也不想影响后宫那些花朵的绽放,自然于服饰上不太讲究,可他到底是有那些少年该有的衣服的。
手指在其上划过,既然那人看中了他的颜色,他也决定给自己选择一条生路,自然是要将这颜色发挥到极致的。
一身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玉白色衣衫加身,玉冠发簪也用了浅淡鲜活的颜色,黎沅走出去的时候做了一下心理暗示。
他只是为了让那个男人更喜欢他,觉得他更好看,绝无什么悦己者容的意思。
他出去之时,却发现男人并未看向这里,而是在桌案上看着什么,黎沅上前,在看到上面铺开的地图时惊了一下:陛下从何处找到这个的?
他明明让姑姑收了起来。
林肃抬头,那一瞬间眨了一下眼睛,小太后本就肤质如雪,生的精致张扬的容貌,以往因为服饰与故作的性情被压,如今这一身的玉白色,倒真像是刚刚从天宫中出来的小仙人一般,好看的紧。
他目光直勾勾的打量,倒让黎沅再度忐忑不安了起来:哀陛下如此盯着,可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林肃笑道,不过是让人想要尽快抢回去罢了。
黎沅强做镇定,心中告诫自己这人不过是擅长花言巧语,故而处处戳人,可仍是不自觉的觉得面上似乎有些异样:陛下说笑了。
林肃隐约知他心思,却也不去戳破,能够活的这样清醒理智在宫廷之中是好事,想要让他在自己面前不那么理智,要看自己的本事。
好看与否我不会骗人。林肃笑了一声,看向了桌上的地图道,这地图被束之高阁,但我恰好看到了,便拿来一观,上面的行军路线画的不错,想来是太后亲笔所画。
一国太后却懂军事,传出去绝对于自身不利,这宫中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懂这些,黎沅自知无从辩驳,开口道:不过是得了些消息,得知陛下挥刃所指,小儿涂鸦之作罢了。
如今齐国呈包围之势,与三国皆有接壤,三国岌岌可危,便是因为我齐国大军迅速占领旧梁国属地之故。林肃的手指点在了原陈国国都处,指着那三条线道,当时三国若有一国出兵陈国旧地,引我后方失火,我都不会攻伐的如此之快,可三国未出,你却在此处做了行军路线,小儿可不会如此透彻的看透时局。
黎沅自知无法辩驳,垂眸道:在下不过纸上谈兵。
空有想法却无法实现,与纸上谈兵无异。
我曾言康柏玉乃是将相之材,他如今的确是位极人臣,可独当一面。林肃摸着他的脸颊道,你有一腔抱负,接受过帝王的教育,也有看破世事之才华,却被困在这宫闱之中当这压抑的笼中雀,不觉得委屈么?
黎沅看着他的目光,只觉得内心的隐藏的不甘全然被这人翻了出来,他自是想飞,可连飞的能力都不敢随意暴露。
这里非他故土,除了姑姑无人会向着他,他只能自保,不敢泄露丝毫。
可曾经青云之志,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忘却的。
我若为陛下的皇后,也不过是从一个鸟笼进入另外一个鸟笼之中罢了。黎沅本不该吐露内心想法,可他这一刻却不知为何藏不住。
我要统一天下,自然知道各国内政,你的父皇对面的母后色衰爱弛,被后妃把控朝政,他们与南国一同设计,看似将你送来为后,其实一为绝你前程,二为笼络南国,三则是南国可以你为质。林肃说道,你不信有人会一生一世?
黎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知道自己的万般想法都被这人看的明明白白:陛下聪慧无双,是。
这种答案一出,或许这人再也不会来了,毕竟他为帝王,想要的那个人却不愿给予真心,实在是不堪。
天下之大,美人何其之多,他想要美人总能找到,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他一个寡居太后的身上,影响他的声名。
黎沅已经做好了他会生气的准备,可林肃却没有,而是笑道:你可知为何历来皇后被厌弃,只能沦为弃妇么?
黎沅思索道:因为用情至深?
有这一方面原因,但是更多的是毫无选择。林肃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将人很自然的按在了身边坐下,并无轻薄举动,倒让黎沅一开始的错愕转为了镇定,因为后宫之中妃嫔皆是依附皇帝而生,所以全凭皇帝喜怒处置,能够例外的也只有母家格外强大,让皇帝忌惮之人才不敢轻言废弃。
黎沅觉得他说的有理,若非他乃是黎国的嫡幼子,也不能在初来此处便直接碾压先帝众妃成为皇后,可父皇这些年行事愈发荒唐,对母后也愈发冷淡,才有了如今的孤立无援,可他到底是黎国皇室中人,故而南国之人不会轻易伤他性命。
陛下所言极是。黎沅坐的端正,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从无例外。
那你可想成为这个例外?林肃问道。
黎沅转眸看向了他,正对上他的视线,听他说道:你若成为我的皇后,想在后宫做个花瓶也可,想参与朝政也可,还有三国要征伐,你若想披甲上阵也可,想要在后方指点江山也可,你若自己拥有权势,便是日后我想舍弃你,也可给我点儿苦头吃,或是离开我,来去自由。
黎沅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话,好像他除了待在此处,当真有无数的选择一样:陛下如今爱护,自然能够容忍,可日后未必不会猜疑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