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画皮鬼又换了一张皮。
这次的皮妩媚娇俏,一张桃花面竟然压过了头上簪着的鲜艳牡丹。
声音也少了上次那种柔柔怯怯的味道。
小相公竟然又来找妾了,可是想与妾春风一度?
娘子说笑了,只是上次娘子与那土地夫人斗法,稻草人又来捣乱,在下颇为担忧啊。
沈怜向画皮鬼揖了一个礼。
相公为何行如此大礼,可真是折煞妾了,画皮鬼用鲜红的指甲抚着沈怜的脸,一字一顿,妾只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怜再揖一礼:娘子好生聪慧,在下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儿,想与娘子做个交易。
阴风四起,寒到了人骨子里,画皮鬼袖掩丹唇,笑道:呵,这是妾这么多年来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了。和鬼做交易?
小相公都不怕妾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挖了你的骨啖了你的肉,做一个无本生意吗?
沈怜直视着画皮鬼的眼睛,道:我曾遇到过一个姓蒲的家伙,他写了一本书告诉我人比鬼可怕。
噗,画皮鬼又笑了,那倒是个奇人。
奇人也混得惨啊,早就死了三百多年了。
那倒也算个老鬼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去投胎?
都说是人比鬼可怕了,又怎的会再做人?
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注)
也是,沈怜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这生意,娘子做不做?
画皮鬼笑道:做,怎么不做。只是不知道,小相公拿什么来跟妾换?
娘子想跟在下换什么?
画皮鬼上上下下把沈怜打量了一遍,语调朦胧:妾想要小相公的这颗心。
其实在下还是想垂死挣扎个十年八年的,沈怜轻声道,秋坟鬼唱诗,多凄凉啊。
画皮鬼环视着这片乱葬岗,也放轻了声音:既厌人间语,又恐鬼唱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岂不是人不人鬼不鬼,天地不容?
沈怜微笑,笑得一如既往的精致完美:对呀,岂不是人憎鬼厌,天地不容。
他又道:这生意,我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王世祯
我化了个既厌人间语,又恐鬼唱诗。
第25章 蒲松龄与干宝(八)
夜半时分,星月低沉,郑清依然迷迷糊糊地睡着。
砰――砰――砰,砰砰。三长两短,有人敲门。
砰――砰――砰,砰砰。
谁呀?郑清披了衣服,睡眼惺忪地在墙角脏道袍的袖袋里摸出了一张道符,靠近了门缝。
沈大夫,是我呀,刘猎户!
郑清慢慢打开了门,攥紧了道符。
门外的刘猎户一脸憨厚相,见开门的是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摸了摸腰间的猎刀。
你是谁?沈大夫呢?
郑清彻底清醒了――沈怜呢?
这大晚上的,那家伙去哪儿了?
他按下心里的疑惑和一丝担忧,笑着对刘猎户说:我是他远房的表哥,昨天刚来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来,您先进来坐,我给您倒水,本来是该泡茶的,不过家中箪瓢屡空,您别见怪。郑清边说边侧身迎刘猎户进屋。
刘猎户坐在凳子上扬了扬手:搞这些虚的干什么?
那您看这天色早就是人定安歇的时候,怎么这时候登门了?
唉,还不是那杨小姐的小丫鬟让我给沈大夫捎信,我跑这一趟也能得两个铜板哩。
郑清倒水的手顿了顿:沈怜看诊的那家?
可不是?
那您把信放这儿吧,他回来我给他,也不至于让您白等。
刘猎户接过郑清递来的水,但却一口没喝:那可不行,我老刘既然拿了钱,就非得把信送到沈大夫手里不可。
郑清便不说话了,和刘猎户一起坐在凳子上等。
直到蜡烛快要燃尽。
吱呀――轻轻的一声,门开了。
沈怜踮着脚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往里看。
然后对上了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要遭。沈怜想。
却不想身后一道矫揉造作的女声传来:沈郎,你怎么不进去呢?
那两双盯着沈怜的眼睛更加意味不明。
更糟了。沈怜想。
砰――画皮鬼把沈怜推进了屋,自己更是袅袅婷婷跟着沈怜进去。
这下三个人都盯着打扮得没有半点良家妇女样子的画皮鬼,神色各异。
刘猎户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给自己灌了一口水,才对沈怜道:沈大夫,这是杨府的丫鬟给你的信,既然送到你手上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沈怜本想送他,追出门去却发现他往西边奔去。
刘猎户,你家不是在东边吗?
本来就是要去打猎的,西山再往西二十里地的猎物最多。
这么早就走啊?
等到那儿时天就亮啦!
那祝您有个好收成!沈怜喊。
哎!承你吉言!
刘猎户一摸自己的脸,有点烫。
然后更加老脸一红。
哎呀,刚才那个小娘子真好看。
这边沈怜回了屋子,却看见郑清和画皮鬼隔着一张桌子互相打量,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意味。
糟糕透了。沈怜心道。
沈怜,你大半夜偷跑出去带回来个美娇娘?郑清又露出他那招牌似的笑。
画皮鬼拉了拉沈怜的袖子,娇嗔道:沈郎,这是谁呀,怎么住在咱们家?
沈怜捂住了额头:这是我远房表哥,昨天刚来的。
郑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道说好巧啊,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怜,这位是?
沈怜把自己的袖子从画皮鬼手里拉回来,说:这是我跟你提到过的,画皮。
郑清点了点头,对画皮鬼礼节性地一笑。
画皮鬼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
好臭的道士味儿,她颇有些厌恶地想。
郑清用眼神和沈怜交流:把这位弄回家里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沈怜回道:我们这种乡巴佬见不到王,但是美人儿能见到啊。
你准备走迂回路线?
那当然。沈怜看了看画皮鬼,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画皮鬼拨弄着头发,感兴趣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非要弄死王的妃子?
郑清不说话。
沈怜贫道:我们是身负灭门惨案血海深仇的复仇之人。
画皮鬼似笑非笑:沈郎以为自己是写话本的呐,真把妾当竖子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