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渐浓。 唐小棠的眼皮逐渐地黏上,变得怎么也睁不开。 太困了。 好想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睡下去。 唐小棠趴在桌上,睡着了。 起初,谢瑾白以为唐小棠是高烧刚退,身子倦乏,故而才会听着歌声都睡着了。 直至,他试着唤了几声,唐小棠却依然纹丝未动,谢瑾白这才察觉事情的不对劲。 谢瑾白坐在位置上,平日里总是噙笑的桃花眼此刻半点笑意也无,冷冷地睨着厅子中央,抱着乌琴清唱的逢笙。 你对他做了什么?! 谢大人莫不是眼瞎、耳聋么?没瞧见逢笙只是在弹琴唱曲么? 逢笙手中的琴弦未停,即便是说着气人的话,因着嗓子柔媚,听在耳中也是另一番销魂滋味。 谢瑾白眼神冰冷,未被逢笙的绝色风姿所打动。 他的眼底蕴着冰冷的警告,我劝逢笙姑娘最好实话实说。 逢笙就是在说实话呀。 谢瑾白眸光骤然一沉。 他的手在桌案上亦拍,酒杯跳起,谢瑾白食指同中指并拢,借助内力,挥将出去,那酒杯便直直朝逢笙飞了过去。 逢笙抱着乌琴,起身向后退去,发丝,衣袂飞起。 她的身前,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气罩,将她牢牢罩于其中,谢瑾白内力催动的酒杯始终未得近身。 谢瑾白越发催动身体的内力。 杯子飞速旋转,逢笙周遭的气息波动。 喂喂喂!逢笙只是让那小公子好好睡一个觉,做一个梦而已!你要不要这么凶残呀! 嘴里说着抱怨的话,逢笙跺一跺脚,脚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起。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前的那层无形的气罩倏地向前波动而去。 谢瑾白挥袖相挡,在那层气罩距离他尚有一定距离之前,骤然抬手挥去。 那气罩连同杯子在内,骤然撕裂。 谢瑾白鹤毡一扬,将趴在桌案的唐小棠牢牢护在怀中。 咣当 杯子应声而碎。 摔在铺着绒毯的地板上,发生并不清脆的声响。 由始至终,未曾波及怀里的唐小棠分毫。 你竟是何人,刻意接近我同棠儿,意欲为何? 谢瑾白看向逢笙的眼神,已不足以用冰冷来形容。 逢笙抱着乌琴,笑容艳丽,逢笙就是逢笙咯,至于逢笙想做什么,逢笙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瑾白放下怀中的唐小棠。 身形一晃,逼近逢笙,乌啼锋利的刀锋,已然抵着逢笙纤细、白皙的脖颈。 逢笙认出乌啼,顿时变却了脸色,极其败坏地问道,乌啼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谢瑾白缓缓勾唇,我为何要告诉你?
轻蔑又不屑。 你! 逢笙说话一贯轻易能将人气死,这一次却是头一回被谢瑾白给气得不轻。 这么漂亮的脖子,不知道流出的血会不会也格外的艳丽? 逢笙在心里头大骂谢瑾白是个疯子,嘴里却是道,谢大人不妨试试?不过,可要小心些。万一一不小心,将我的脑袋也给隔了下来,那大人的小公子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哟。 小果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他。 这声音太熟悉了。 唐小棠揉揉眼睛,费劲地从开眼。 这一睁开眼,顿时惊着了。 阿,阿娘?! 唐小棠瞪圆了眸子。 他怕不是真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要不然怎么会梦见阿娘呢? 睡迷瞪了,阿娘都不认得了? 俞妤放下手中的针线,将缝制到的虎头图案的软帽给放到一边,笑着,在唐小棠光洁的额头上戳了戳。 唐小眼下意识地,握住了阿娘的手。 小小的手,握着一只柔软,莹白的手。 阿娘的手,是暖的,也是软的。 唐小棠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握住阿娘的那只小手,有些被吓了一跳。 他烫着一般地松开阿娘的手,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小了! 所以,他是真的在做梦? 还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怎么了?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见唐小棠小脸上的神情不大对劲,俞妤担忧地望着儿子。 没有,没有。阿娘,我好想你啊 梦见自己的娘亲,怎么会是噩梦么? 再没有比这个梦更好的了! 阿娘!阿娘! 他雀跃着,扑进俞妤的怀里。 唐小棠小时候是个小胖墩,挺沉。 俞妤被儿子这么一扑,没个防备,险些从竹席上摔下去,双手却仍是稳稳地托着怀里的小胖墩。 差点闯了祸的唐小棠从阿娘的怀里爬起来,跪坐在竹席上,连一双小手都规规矩矩在膝盖前放好,软软地道歉,阿娘,对不起啊。 唐小棠平日里素来淘气,是个坐不住的。 犯了错便只会撒娇,耍赖,俞妤难得见他这般乖巧地道歉,哪里还有半分生气,你呀。下次可小心些。 嗯,嗯。 唐小棠乖乖地应着。 方才打雷了,可能迟些便要下雨了。小果儿,跟阿娘先回屋去好不好? 好。 俞妤收拾着竹席上半大的衣衫,针线,一只手牵着唐小棠回屋。 轰隆隆 果然,两人回屋后没多久,天际便猛地劈下一道惊雷。 大雨哗啦啦倾倒而下。 屋里头亮起灯。 俞妤拿了一块她亲手做的南瓜饼,递给他,抱他坐在凳子上。 她自己坐在灯下,继续赶制手边的那个虎头软帽。 唐小棠对眼前一幕非常地熟悉。 小时候,他经常半夜醒来,也会瞧见阿娘坐在灯下,缝制他的小衣衫,小鞋袜。 那时候,他不懂,不懂他明明有那么多的衣衫了,为什么阿娘还要给他做那么的小衣衫,还因此觉得欢喜,欢喜又有新衣服可以穿了。 唐小棠放下手中的南瓜饼,来到阿娘的身旁,小声地劝道,阿娘,别缝了。回头眼睛该累着了。 俞妤停下手中的针线,略带着惊讶地抬起眸子,你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懂事了? 往日里可是只要手里头给他一块吃的,便只顾着吃东西的人。 唐小棠哼哼唧唧,棠儿以前难道不懂事吗? 当然是懂事的了。我的棠儿是天底下最懂事的了。 俞妤笑着,摸了摸儿子圆圆的脸蛋。 唐小棠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明明刚过十七岁生辰不久,在娘亲的面前便又重新变回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公子。 棠儿乖。等阿娘缝制好这个虎头软帽,便陪你玩。嗯? 以为是唐小棠无聊了,想要她陪着玩,俞妤再次,将唐小棠抱回在了凳子上。 唐小棠郁闷了。 他又不是真正四、五岁的娃娃,时时刻刻都要娘亲陪。 他方才是当真担心娘亲会累着来的。 唐小棠被迫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他拿着南瓜饼,却没有吃,而是一个劲地盯着娘亲瞧。 娘亲的手很巧,无论什么款式的绣花到了她的手中,没有不成型的。 栩栩如生,逼真得很。 唐小棠一会看看娘亲,一会又盯着娘亲手中的虎头软帽。 唐小棠记得这个虎头软帽。 他还记得,因为这个虎头的针线比较复杂,阿娘一连缝了好几天,都没时间陪他玩。 记忆里,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雷雨的天气。 他朝阿娘发了脾气。 他生气地从阿娘的手中抢走那个尚未完工的虎头软帽,一把给仍在了地上,吵着,闹着,要阿娘陪他玩。 阿娘最后拗不过他,知道暂时放下手中的针线,陪他在屋子里头玩。 那天,他玩累了也便睡着了。 隔日,他醒来,便在床头瞧见了那个黄色,已经缝制好的虎头软帽。 那天过后没过多久,娘亲便忽然病倒,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再没能起来。 后来的许多年,每一次想到那一天他都会非常后悔曾经对娘亲发了脾气。 这一次,俞氏在灯下缝了多久,唐小棠便乖乖地陪着坐了多久、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唐小棠没有捣乱的缘故,俞妤提前完成了这顶虎头软帽。 来,小果儿,过来试试看。 俞妤招手,让唐小棠过去。 唐小棠跳下凳子,俞氏将虎皮软帽戴在唐小棠的头上。 娘亲,好不好看呀? 唐小棠故意晃了晃脑袋,那脑袋上的小老虎也便跟着晃了晃,模样可爱极了。 好看。 俞妤柔柔地笑着,眼里有泪光闪动。 唐小棠佯装没注意到娘亲眼眶里的泪光,越发卖力地哄娘亲高兴。 嘶 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 我瞧瞧! 唐小棠不由分说地拉过娘亲的手,但见俞妤的虎口处,破了一道口子。 唐小棠在剪刀上,瞧见了血渍。 原来,俞妤方才收拾剪刀时,不小心被剪刀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唐小棠刚忙从放着剪刀还有针线的竹篮里取出帕子,刚要给阿娘止血,却发现阿娘的身上的伤口竟然在慢慢地愈合。 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唐小棠拼命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小果儿,你在做什么呢?时候不早了,该睡觉了噢。 唐小棠放下揉眼睛的手,但见娘亲站在床边,招手他上床睡觉。 唐小棠小步跑上前,不由分说地抬起阿娘方才受伤的那只手。 没有! 上面别说是伤口,连一道伤痕都没有! 小果儿?这是怎么啦? 唐小棠张了张嘴,忽地又闭上了。 是了。 他怎么就忘了他是在梦里呢? 梦里受伤,当然不会留下痕迹了。 唐小棠于是摇了摇头。 母子二人先后上了床。 俞妤像往常那样哼着歌,哄唐小棠入睡。 阿娘,你为什么会唱南桑旧曲啊? 小时候,唐小棠并不知道娘亲哼的便是南桑旧曲,如今知道了,自是免不了好奇地问道。 俞妤歌声倏地一停。 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唐小棠,神色有些严厉地问道,棠儿是如何知道娘亲哼的是南桑旧曲?谁,谁同你说的? 俞妤眼神慌乱,便是声音都微带着颤音。 唐小棠到底不是真正三、四岁的蒙童,自是注意到了娘亲眼神里的慌乱。 不知是不是梦里的他年纪太小的缘故,面对娘亲鲜有的严肃的神情,小脸当即有些不安地道,我,我也不知道 俞妤见唐小棠似乎被自己的态度吓着了,忙放软了语气,棠儿仔细想想,到底谁同你说过的?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棠儿记住。日后若是听见有人唱这样的曲子,一定要离他们远远地,知道了么? 为什么? 没为什么。总之,你记住阿娘所说的话。千万,千万要记住! 唐小棠刚要追问清楚,忽地,娘亲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散开。 阿娘!! 阿娘! 唐小棠大叫着,醒了过来。 眼前的景物,从模糊到逐渐地清晰。 谢瑾白的脸庞,也渐渐地清晰地呈现在他的他的面前。小,小玉哥哥? 是我。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谢瑾白扶唐小棠坐起身。 唐小棠打量周遭,确定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 脖,脖子有点酸小玉哥哥,我是不是睡着了,还睡了挺久啊? 唐小棠只隐隐记得自己好像做了梦,还梦见了阿娘,具体梦见了什么,却是不记得了。 谢瑾白瞥了依然坐在位置上随意拨弄乌琴的逢笙,并未提及他昏睡了两个时辰之久,只避重就轻地道,可能是你高烧才退,身体还比较虚弱。我们先回去休息吧,可好? 噢,好。 唐小棠迷迷糊糊地随谢瑾白一同起身。 起身时,视线不经意间瞥见地上碎了的酒杯。 唐小棠有些惊讶。 他这睡得也太沉了,竟然连杯子碎了都一点声音没听见。 谢瑾白揽着唐小棠离去。 人走了? 云岚掀开珠帘,从厅子的后头走出。 逢笙将乌琴随意地放在脚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逢笙,你觉得,那位唐小公子会是圣子么? 逢笙不知道,逢笙又没见过圣女。不是云岚姑姑说那位小公子长得像极了圣女么? 是长得极像我也一度以为他便是圣子。但是,你方才对他施幻音之术,他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若不是那位谢大人警觉,对你出手,中断了你的幻音之术,他只怕真的要死在你的幻境之中。 逢笙双手向后,随意地撑在椅子上,晃着腿,云岚姑姑,会不会只是人有相似啊?你看那小公子,别说是幻音之术,便是一点内力都没有。而且圣子怎么可能成为一个男子的男宠? 你是没见过圣女。他真的同圣女长得极像我们再观察,观察吧。只是我们这次不仅没能试出那位小公子的身份,反倒将那位谢大人彻底得罪,日后若是再想要接近那位小公子,只怕不这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