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人平日里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出奇地大,任凭他如何使力,竟不能拿开分毫。 你,你快放,放开我,不然我该追不上了! 谢瑾白深深地看了唐小棠一眼,淡声道,随我来吧。 语毕,率先迈出了门槛。 唐小棠将信将疑,跟了上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看见走廊门边水桶里的的油纸伞,顺手借了一把。 谢大混蛋淋不淋雨地,他在不在乎呢! 哼! 唐小棠撑伞打开,走进雨帘,但见方才候在走廊阶梯的谢瑾白十分自然地走至他的伞下,登时瞪大了眼。 你,你 谢瑾白睨他一眼,不是说再不追上去,就跟不上了? 唐小棠握着伞柄的手骨节用力泛白。 他忍! 在兵卒的带路下,唐时茂出了山寺。 果然,在通往下山之路的要道一处平地,果有众多百姓披着蓑衣,手持火把,吵嚷着要下山,还有个别直接同兵卒动起了手。 知州刘砺怀同通判杨毅二人正焦头烂额着。 人人皆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这全城迁移的命令也不是他们下的,就因为那都水司郎中住他隔壁,有百姓闹事,他没找到知府,便将他们二人给一并请了来。 眼下是走也走不脱。 刘砺怀眼尖,一见到唐时茂来了,立即扬高了音量,乡亲们,莫慌,莫慌,知府大人来了啊,知府大人到了! 闹着要下山的百姓听说知府大人了来了,便立即将唐时茂给团团围住。 敢问唐大人,我们是犯了什么罪了么?为何不让我们下山? 是啊!说是会有洪水!可是您看,您自己看,从这往山下看,虽说有雾气挡着,可淳安城到底有没有被水给淹了还是能瞧得出来的吧?您自己瞧瞧,哪儿有洪水啊?! 唐大人,我们都信了您的话,在这山上待了一夜了。家里的牛羊都没人照看呢。大人,您就让我们下山吧。大人! 乡亲们,不是我不让你们下山,实是都水司监丞去赤丈河实地走访过,因连日暴雨,赤丈河水位远超往年,堤坝恐有决堤风险。乡亲们,请大家暂且稍作忍耐,等洪水过了,确保大家都平安了,我一定放大家回去,可好? 暂且忍耐?我们忍耐了一整晚了,莫非还不够么?还要我们忍耐到何时? 难不成,洪水不来,我们便不能下山了吗? 就是!难道洪水不来,我们便不能下山了么!乡亲们,说是说不通的了,想官府允许咱们下山是没可能了!咱们还是自行下山吧! 唐小棠随谢瑾白抄小路来到山口,见他阿爹被百姓们团团围住,着急地就要上前。 待在这里别动。 指尖娴熟地在唐小棠身上穴道轻点,谢瑾白低声交代了一声便没入雨帘。 唐小棠万万没想到,谢怀瑜会来这么一招。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自是动弹不得分毫,气得他在谢瑾白身后大喊,喂,谢怀 百姓还在吵嚷着要下山。 走!我们自己下 山字尚未说完,一把刀刀横在方才说话的那名中年汉子的脖颈上。 芭蕉树下,唐小棠那声谢怀瑜更是戛然而止。 但见谢瑾白身形快速移动,从其中一名兵卒腰间抽出大刀,手持刀柄,锐利的刀锋迫近那名闹事的汉子脖颈,狭长的眉眼淡扫周遭。 平日里噙在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眼神冰冷,大雨淋在他的身上,莫名使他多了几分冷气,此时的他,如一名久经战场的冷面将神,声音肃杀,擅自下山者,杀无赦。 唐时茂骇了一跳,唯恐这位会当真眼也不眨地将人给杀了,谢,谢巡按,刀下留人 谢瑾白面向众人,还有人想要下山吗? 人都是怕死的。 若是能活着下山,自然没有人希望成为这山间的一具冰冷尸体。 可他们有这么多人呢! 难不成官兵还能将他们全部的人都给杀光么? 话虽如此,却也没有人愿意当那出头鸟。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胶着。 哟。看来,不需要本王出面,谢巡按一人也能以一当百嘛。 一道清亮傲慢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一俊美少年身着一身绯色束袖劲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身后,除却为他打伞的萧子舒,赫然是身穿甲胄,身披蓑衣的士兵,蜿蜒地占据了整个山头,一眼望不到边。 宁王! 宁王终于带着他的私兵来了! 唐时茂神情激动。 他几步向前,对宁王鞠躬行礼道,下官唐时茂,见过宁王。 臣等见过宁王。 刘砺怀、杨毅等在场官员也纷纷向宁王行礼。 起吧。起吧。 季云绯随意地摆了摆手,将双手往背后一负,漂亮的凤眸睥睨地扫了眼前面的百姓,你们谁还要下山呐?想下山就跟本王说一声,本王让本王手下的这帮私兵,送一送各位,可好? 淳安偏居一隅,百姓安居乐业,平日里路不拾遗,偶尔出个凶杀案都能惊得全城的百姓街头巷尾的热议,何曾见过这么多士兵又全是全副武装的阵仗,当即被吓住了。 没人吭声。 季云绯话锋一转,都不走了是吧?那成。本王爬了老半天山了,这会儿也渴了,打算上山上的寺庙歇歇腿,喝个茶什么的。你们呢?是回去呐,还是让本王派人送你们下山呐? 季云绯淳安一霸的名声也不是盖的。 淳安城内,谁不知道宁王虐杀成性! 据闻每隔一段时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受虐而死的家丁或者是仆役的尸首被偷偷从宁王府抬出! 百姓们后退,再后退。 若说方才人们还想着官府不可能就因为他们执意下山,就将他们全部给杀了。 可眼前的是宁王这个煞神呐! 说是派私兵送他们下山,别是打着送他们下山的由头,把他们给送地府去了! 都说杀人偿命,可这位宁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便是他当真打杀了几个人,出了人命,京城里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还会深究不成? 要不,还是先回寺庙? 好歹回去至多只是挤一挤,遭一些罪,可要是下山,那就是真没命了。 眼见没人再嚷嚷着下山,季云绯还挺失望,你们真不下山了?行,那本王就先去寺庙喝口水了。要下山的百姓记得说一声啊,本王定派人将你们护送到底。 语毕,笑了笑,露出一个森白的牙。 往后退的百姓更多了,个别甚至直接用跑的,跑回山上寺庙。
季云绯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敛。 他是什么扫把星么? 看见他就退,几个意思? 于是,百姓们见到阴森着脸的宁王跑得更快了。 主子。 萧子舒将手中的青色油纸伞交由季云绯身后的兵卒,冒雨大步走至谢瑾白的面前,抱拳行礼。 谢瑾白已将佩刀仍回那兵卒刀鞘之中,这次辛苦你了。 萧子舒一脸肃色,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谢瑾白走向季云绯,拱手道,替淳安百姓多谢宁王慷慨借兵。 唐时茂等人也齐声道,多谢宁王借兵! 季云绯冷哼,双臂抱胸,本王渴了,还不赶紧带路,请本王进山寺避雨,喝杯热茶? 谢瑾白做了个请的姿势,宁王请。 眼看谢瑾白就要带着宁王上山,芭蕉树下的唐小棠急了。 谢瑾白这个王八蛋,该不会把他给忘了吧?! 唐小棠想出声把人给叫住,替他将穴道给解了,又担心他阿爹知道他偷溜出寺门,又要当众训他。 季云绯双手负在背后,跟谢瑾白并肩上山。 那打伞的兵卒紧跟着。 唐时茂,萧子舒等人跟在其后。 季云绯随意地看了看周遭,不经意间瞄见了持伞立在芭蕉树的唐小棠。 季云绯也不急着上山了,他转变方向,直接抬脚朝唐小棠所在的那棵芭蕉树走了过去。 这不是唐小公子呢么?你怎一个人现身此处?噢,我知道了,你是偷偷来看某人的吧? 说罢,笑眯眯地睨了谢瑾白一眼。 这下,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某人指的是谁了。 经过前阵子各大酒馆,酒楼说书人绘声绘色讲述的前朝趣闻轶事,小公子求娶记什么的,淳安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知府家小公子在朝晖楼求娶京都来的谢巡按谢大人一事的。 季云绯的音量还不低。 官员们还好,碍于上级唐时茂的在场,便是想笑,也唯有忍住了。 百姓们可没这政治觉悟,当即议论开了。 这位就是知府家的小公子? 不是说被谢巡按给打了板子呢么?竟还不死心? 那可真够痴情的。 可不是!谢巡按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不成,真一点也不给小公子机会呢? 嗨!你这话时候的,你忘了,说书人可是说了,谢巡按可是跟那什么,你们懂的吧? 哎,我记得有句经常出现在话本里的那句诗词怎么说来的,什么心啊,明月啊,沟渠啊,什么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前几天才听画舫上的姑娘唱过,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是吧?是吧? 对对对,就是这句!就跟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个意思来的! 一声声议论声,如雨点似地密集地迎面砸来。 于唐小棠而言可谓是公开行刑,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红白交错。 又因他被点了穴,便是连走开都做不到。 嫡子被人当众议论,唐时茂面上如何能够挂得住? 他不能迁怒于百姓,唯有将胸口积郁的怒火悉数冲着唐小棠发,逆子!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山上寺庙去?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 这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的质问,尽管唐时茂顾忌脸面,压低了音量,却还是清清楚楚,传至唐小棠的耳里。 逆子,丢人。 似乎阿爹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些话了。 唐小棠如何不知,那宁王是故意扬高了音量? 百姓的议论声固然令他难堪,可远不及阿爹的责备半分。 此时,小棠宁可自己一直站在这棵芭蕉树下未被任何人给瞧见。 逆子,我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唐小棠撑着伞,低垂着眉眼,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未眠是同我一起出来的。 谢瑾白走了过来。 唐时茂吃了一惊。 什,什么? 谢瑾白伸手,指尖在唐小棠身上轻点数下。 因保持同样的姿势过久,昨夜又因为不方便,未曾上过药,双腿当下有些吃不消。 身上穴位一经解开,唐小棠便双腿发软,就连手中的油纸伞都没能拿稳。 油纸伞从他的手中滑落,整个人就要跌坐到地上。 棠儿! 唐时茂终于觉察出儿子的不对劲来。 他下意识就要上前伸手去扶。 有人快他一步。 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握唐小棠手中掉落的伞柄,一只手揽在他的腰间,将人稳稳接住。 唐时茂连忙走上前,替儿子拱手致谢,多谢巡按。 棠儿交给老夫就好。 唐时茂伸出双手。 谢瑾白眉眼未抬。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公子,能走吗? 唐小棠靠在谢瑾白身上,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我好像腿疾,腿疾犯了。 唐时茂顾不得方才手伸出去,却落了个空的尴尬,他拧眉问道,你腿什么了?你母亲不是说你的腿好多了么? 身为一个父亲,自己嫡长子的身体状况却仅仅只是从妻子口中得知,何其讽刺。 偏偏唐时茂本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谢瑾白眼尾淡淡睨了唐时茂一眼。 唐时茂略有些不满,可到底还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同谢瑾白起争执,终究还是忍住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谢瑾白将伞递到唐小棠手中,一个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以为这人是要像上次那样背他,唐小棠默契地接过伞。 哪曾想,这人这次竟未按常理出牌。 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唐小棠啊地叫了一声,双手本能地搂紧对方的脖子。 百姓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发出呵,豁,呀之类的感叹声。 好家伙!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哟? 莫不是小公子已然成功摘得巡按这多娇花? 在场几个官员一个个呆若木鸡,还有人不信邪,抬手去揉自己眼睛的。 他,他没眼花吧? 唯有唐时茂一人眉头夹紧,脸色青得不能再青。 棠儿同这位谢巡按的关系,何曾走得这般近了?! 唐小棠听见百姓的那几声直白惊讶声,更是羞窘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这人定然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 无地缝可钻,唐小棠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脸埋进谢瑾白脖颈处,仿佛这样就能够将周遭惊诧的议论声统统摒弃在外。 季云绯同萧子舒皆是一副见鬼模样。 季云绯更是直接问萧子舒,萧石头,你家主子这是被鬼上身了? 谢怀瑜不是喜欢那小皇帝么? 他不是为小皇帝守身如玉,弱冠之礼都行过了,却是至今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通房小厮什么的都没有的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