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人敢给她送点吃的,饥饿贪婪地蚕食着她,胃绞成一团,痛得她蜷起身体,忍不住低声啜泣。 到了晚上,琴房被黑暗笼罩,窗外竹叶簌簌,如鬼似魅。 她并不敢去打开灯,尽管开关她站起来就能碰到。那个疯狂专制,反复无常的暴君像阴云笼罩着这栋别墅,所有的人都活得战战兢兢,害怕一点错就会引起暴君的滔天怒火。 黑暗,冰冷,饥饿让她把自己蜷得更紧。 现在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当年也不过是个怕黑的女孩,也会在黑暗里瑟瑟落泪。 然后窗间漏进一点月辉。 清冷温柔的月色越来越多,铺成一地碎银,倒映竹影摇曳。 她跑到窗前,抬起头,看见轮皎洁无瑕的明月,高高悬在夜空之中。 那样的月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黑暗,没有当年那么害怕黑暗,站在夜里,没有觉得夜有那么黑,也没觉得月有那么亮。 而今天,她站在最高处,整个城市都在她的脚下。 头顶是翻滚的黑云,酝酿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浓稠的黑暗里没有一丝的光。 可秦卿听着琴声,恍然却好像看见了当年的月明。第66章 20 00 计傅接手宿山阁不久,计家举行晚宴,邀请各众名流。 秦家也收到三张金灿灿的请柬,现在,这三张请柬摆在秦卿的面前。 她别过头,表情冰冷。 秦瑄煌笑一声,小卿这是害羞了? 秦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嘴角上扬,露出极为愉快的笑,怎么?要看到未来公婆,不好意思? 秦卿我不去。 哦? 我不会嫁给计傅。 秦瑄煌还没说什么,旁边的老者重重咳嗽,接过仆人递来手帕,咳了一两分钟,才沉声说你是想气死我吗? 秦卿倔强地抿紧唇,望向旁边。 这事还轮不到你做主!计傅哪里不好?现在他手里有宿山阁,怎么就配不上你了?一把年纪还挑挑拣拣,你是想永远赖在秦家吗? 秦卿脸色白了白,别过头,侧颜倔强清冷。 垂在桌下的手攥得很紧,指甲掐进肉里,不怎么疼。 秦离儒拿起茶托,看她的样子,忍不住又说不嫁给计傅你还想嫁给谁?还是想像你那个不成器的妹妹一样,再死一次给我看? 一瞬间,秦卿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的唇轻轻颤抖,吐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老爷,不要这样。杨昉低声劝道。 秦离儒紧盯着秦卿你想说什么? 秦卿僵硬地说你不配提起她。 混账!秦离儒捏紧茶杯,微眯起眼,你再说一次? 杨昉太清楚伺候了几十年的人是什么性格,一眼就看出他动真气,尝试转移话题,老爷,您尝尝这茶,刚送来的大红袍,是小张他们送过来的,您还记得他俩吗? 然而他的努力没有用,秦卿扭头,毫不畏惧地与暴君对视,你不配提起小烛。 我不配你配吗?秦离儒气不打一处来,我生她养她,我怎么不配?你们还真以为自己厉害,我年轻的时候,哪个女人能读书,还不是十几岁就嫁出去了?我供你们读书,让你们上全球最好的大学,给你们最好的教育和生活,我做的还不够吗? 秦卿站起来,双手扶着桌沿,用力稳住身体。 她定定看着长桌那头的男人,惨白手背迸出青色的经脉,一眼望去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你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我们身上。她竭力冷静,眼眶微红,我讨厌计傅,不会嫁给他。 秦离儒冷笑你是秦家的人,不为秦家争取利益,养你这么多年干什么? 秦卿要嫁让秦瑄煌嫁,反正我不嫁! 一道白影朝她冲过来,她下意识往旁侧了侧,瓷杯划过左额,摔碎在身后的墙上,碎片四溅。茶水顺着她的脸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杨昉急得要命,想给秦卿处理一下伤口,被秦离儒喝止。 谁让你这么说话的?秦离儒恨恨地说我就是不该去送你们读书,教坏你们,连三纲五常都不懂了,还不快给哥哥道歉! 秦卿僵硬地站在原地。 额头破开小口子,血和茶水把头发黏在一起。 她狼狈地站着,不发一言。 秦瑄煌啧啧几声,微笑看戏,嘴里却说爸爸,别生气,妹妹只是不懂事。 不懂事?秦离儒示意杨昉上去收拾,这么大还不懂事,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杨昉把秦卿头上的血水擦干净,幸运的是伤口不深,浅浅一道,揩干净血后就没有再往外流。 小姐,别再惹老爷生气了,你就服点软,好吗?结不结婚以后慢慢商量。他趁着包扎伤口的机会,压低声音劝秦卿,最后拍拍她的背,今天就别犟了,啊 这是他们小时候玩的游戏,只要一个人的手接触到另外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秦卿垂下头我错了,爸爸。 哼。秦离儒冷冷觑了她一眼。 女人低垂着头,看不清此刻她脸上什么表情。 秦卿继续说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计家晚宴你还去不去?秦离儒问。 秦卿沉默几分钟,没有回答。
秦瑄煌笑着说当然要去,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呢。 爸爸,她再次抬眸,眼里只有一点微末摇摇欲坠的光,我可以为光云创造更多,不只一个宿山阁,能不能不要 秦离儒冷着脸打断她杨昉,送小姐回去休息。 回到房间的路上,秦卿一直没有说话。 最近老爷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太好,杨昉劝慰她别往心里去,他也是冲动了。头上还疼不疼? 秦卿不疼的。 杨昉叹气,对了,我看了电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是拿了第一名对吧。 谈到这个,秦卿的脸上才有了淡淡的笑是的,她表现很好。 杨昉当然好!我拿两个手机投的,还让家里的佣人都给她投了票。 他们一起穿过长廊,走到房间,灯亮的刹那,秦卿眯了眯眼睛,觉得有点陌生。 几个月不住,她的房间依旧工整干净,一丝不苟到有点不近人情。 书柜、书桌、床椅都一尘不染,干净到发亮,除了这几样,房间连点个人物品都看不到,显得冰冷而没有生气。 这些天她住在酒店,和女孩住在一起。 余心月总爱往家里布置一点特别的东西,阳台花瓶里插着她带回来的花花草草,有时是从童宋花园里采的鲜花,有时是路上的一株狗尾巴草。 秦卿还没回去,就在猜想今天花瓶里摆放的是什么,等回家看到阳台上摇曳的花草,她会想小孩今天是在哪家练琴,看到什么风景,遇到哪些人。 等猜想完,她照例坐在沙发,打开还没看完的书。 秦烛从前买的毛绒玩具锦锦放在沙发上,两人看书时随手就能抱住。 她把锦锦拉过来,抱在怀里,懒懒窝在沙发里,直到小孩练习回来,一起去餐厅用晚餐。 如果余心月在童家或者其他地方过夜,她会躺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或者直接到旁边书房工作。 一切有迹可循,像是生活的样子。 而在秦家,偌大房间金碧辉煌,装潢富丽,却总像少了点什么一样。 秦卿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进去。 大小姐?杨昉担忧地喊了她一声。 女人这才入梦初醒,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从书柜选本书,坐在沙发里。 杨昉站在她旁边,为她打开台灯,小姐,宴会你还是去趟吧,这件事不急,慢慢来,你也知道老爷的性子,越是和他反着来,他越要逼你。 秦卿清清冷冷地回嗯,我知道了。 杨昉刚刚没动一口饭,肚子还空着吧,我去拿点粥来。 秦卿攥紧书页,不用,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等杨昉退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喊住这个从小照顾自己的人,杨叔。 杨昉转头怎么? 秦卿低声问是我做的还不好吗? 她的声音太小,杨昉没有听见,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秦卿垂眸没什么,你走吧,我困了。 杨昉停了几秒,开口道小姐,大少前几天也在老爷面前提起那个小孩 秦卿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雪,他说什么? 杨昉摇头,也没什么,只是谈到一嘴。 秦卿呆呆发怔,什么时候人走了也不知道。回过神时,她才发现手里的书不知不觉掉在地上。 等屋里被黑暗笼罩,她关掉台灯,蜷在沙发里。黑夜一点一点蚕食着,于是她坐起来,重新戴上耳机,那里面播放的音乐能够让她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这个人间也有点可爱之处。 第二天下午余心月才回到酒店。 出乎她的意料,秦卿没有去上班,而是抱着小猫坐在阳台。 女人膝盖上盖着张毛毯,双目微合,黑发拢至一侧,盖住左半边脸,看上去随性慵懒,比起素来干练优雅的样子更多一分风情。 小猫扭头看见余心月,顿时兴奋地动起来。 余心月忙把手指竖在唇边,蹲下身子,朝它轻轻眨了眨眼睛。 小猫也眨了眨眼睛,蹬腿跳到她身边,绕着她的腿喵喵叫。 从夏半岛回来,她们一起领养了这只小猫。小猫长得飞快,眨眼就能蹦能跳,皮得蹿天入地,最爱跳到人膝盖上扒拉衣服头发。 余心月一把搂起猫,想把它抱回房间撸。 可刚刚的响动已经惊醒了女人,秦卿直起身,唇角微勾,回来了。 余心月笑道恩! 秋天的阳光像蜂蜜一样澄黄香甜,秦卿懒洋洋地卧在躺椅上,垂着眼,长睫在玉白的脸上拓下一片阴影。 去舅妈那里了? 余心月点头恩!姐姐你怎么知道? 秦卿睁眼,轻轻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小猫挣脱余心月的怀抱,在两个人之间喵喵的叫,像是陷入两难。 最后它还是一蹬腿,扒拉着秦卿毛毯往上爬,没几下就爬到她的膝盖,重新摆出姿势卧好。 秦卿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沉浸在阳光里,眼里流着脉脉的光,温柔得不像话。 余心月坐在她旁边,埋怨道它只喜欢你,都不喜欢我的。 秦卿微笑也喜欢的。顿了顿,又说只是喜欢我更多一点点。 余心月哼,臭屁小猫。 喵? 姐姐,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人家黄花大姑娘,老是叫臭屁也不好。 恩?你不是说要叫她小丑? 余心月讪讪开玩笑的嘛。 我们捡到她的那天是几号? 好像是十七来着。 秦卿垂眸那就叫十七吧。 余心月一怔,喃喃这么随便吗? 秦卿手指僵住,停在半空中,几秒后,指腹传来柔软触感,毛茸茸的小脑袋主动伸过来蹭她。 她笑笑,刚摸了下,小东西呼噜就打得震天响,像是个不停的发动机。 名字贱,好养活。她淡淡说。 余心月笑眯眯地点头,也是,十七这么喜欢姐姐呀。 喵! 姐姐,我舅妈离婚了呢! 秦卿漫不经心地恭喜这是件好事。 余心月笑道是的呢,不过要是舅妈一开始就不结婚就好啦,浪费这么多年青春有什么好的,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可痛苦啦。 女孩貌似无心的一番话,让秦卿眸光微动,低下头摸了摸猫。 余心月见秦卿不为所动,暗叹一声,目光转到十七身上,小猫窝在女人怀里,惬意地眯着眼睛,小粉爪爪朝天,睡得四仰八叉。 在某个瞬间,她甚至开始羡慕这只猫了。 余心月趴在阳台上,撕下一页纸,叠成纸飞机。 一阵风飘来,她扭头问姐姐,你觉得它能飞多远? 秦卿兴致缺缺不知道。 余心月迎着风把纸飞机送出小时候我看故事书,书上说有个小朋友放折了个纸飞机,纸飞机跟着风一直飞,只要风不停,它也不会掉下去,最后它跟着风一直飞啊飞,绕着地球转一个圈,又重新回到小主人的手上。 纸飞机悠悠荡荡,没有像故事里那样飞越整座城市,飞越高山和大海。 没多久,它就慢慢往下掉,最后落在酒店门口,门童捡起来,好奇地往上望。 余心月忙把头给缩回来,笑着说原来是骗人的。 秦卿故事都是假的。月月,她顿了几秒,你舅妈刚刚离婚,应该要你陪着她吧,最近忙着申请学校,练习也辛苦,住在这里是不是不方便? 余心月摆手没有啦,有车接送,哪里不方便,而且舅妈才不要我陪啦,她自己过得可潇洒,她还说要出去旅游庆祝呢 搬出去吧。 余心月怔怔,没有听明白什么? 秦卿表情淡漠而冷硬,脸色似乎比平常要更白一点,显得有些苍白疲倦,过几天就搬出去住吧,你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余心月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像是不能理解地看向秦卿。 秦卿避开了她询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