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看着哥哥怀里箐箐哭泣的小脸，傅司谨突然没了再争辩的勇气。
他颓丧地垂着头，转身孤寂地从医院离开。
一走出门外，好友安源的电话就打来了。
“司慎，我找到安然的行踪了？”
瞳孔微微睁大，傅司慎几乎是颤抖地问：“在……在哪？”
“她出国留学了，我查到资料，说她考上国外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目前正在就读深造。”
“出国留学？她哪来的钱？”
不怪傅司慎会发出如此疑问，实在是安家那些破事，他或间接或直接地知道了不少。
特别是安然还是自己的
女朋友，她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比傅司慎更清楚。
说是安家千金，实际上却比被安家认回去之前还穷。
当个普通孤儿至少还能打工赚钱，可当富家千金却因为需要顾及所谓的家族脸面，不可以出去干那些‘丢脸’的事，否则就会给安家蒙羞。
偏生不让安然出去工作的安家还不肯给她生活费，明明那个养女随便买个包出手都是十几万，真正的安家大小姐却连个十几块的小钱包都买不起。
想想也是讽刺得很。
傅司慎曾经想接济女朋友，只是安然每次都是不到万不得已，不然决不会用他的钱。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安然的财政情况，知道她绝对拿不出留学的钱，别说生活费，她连学费……
思绪突然顿住，傅司慎突然有了一种及其不祥的预感，他迟疑地问：“安然出国留学的钱……该不会，是我妈给的吧？”
“……是。”说实话，安源在查到这些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不仅如此，我还调查到，顾伯母还是我妹妹的长期资助人。”
“有多长时间了？”傅司慎哑声道。
“超过二十年，基本上，从我妹妹失踪后，就一直被顾伯母收养照顾着。”他现在对箐箐的称呼非常恭敬。
这位是救了他妹妹，还庇护她健康长大的大恩人。
傅司慎脸庞微僵：“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甚至在他认识安然之前，他母亲就早已知晓安然的存在，只是她在母亲面前的身份，绝对不会是他女朋友。
捂住脸，傅司慎突觉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继续传来安源的声音：“我拿到了那天咖啡馆内部的监控视频，并且找唇语专家解读了她们的对话，你要一起过来看吗？”
“……好。”
回身看了眼吵杂的医院大门口，箐箐可能还在里面哭泣，傅司慎有心想进去找她道歉，却怕箐箐现在不想看见自己，只能先赶去安源哪里。
他要弄清楚事情真相！
医院内，不像傅司慎所想的那样，箐箐已经不哭了。
她刚刚哭得太惨烈，傅司谨根本哄不好，没办法只能紧急打电话给他爸。
视频电话几乎一秒钟就联通了。
对面的傅衡正在开远程视频
会议，没想到突然接到大儿子的通话请求。
大儿子一向沉稳，没事是不会随便给自己打电话的，所以傅衡很快就接起电话。
结果电话一联通，箐箐凄惨的哭嚎就传了过来，响彻整个办公室。
视频对面的下属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谁家孩子在哭，还哭得那么惨，可惜下一刻，他们面前的屏幕就黑屏了，只剩下一句文字短信。
“有急事，推迟会议。”
“箐箐……”傅衡柔声轻唤。
他知道今天是箐箐打针的日子，可是自己昨天看到那封离婚协议书，一时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早上起来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匆匆赶去公司，不敢面对箐箐，将她丢给两个儿子照顾。
没想到那两个臭小子就是这么照顾他们妈妈的？
“叔叔，呜呜……”
箐箐看到傅司谨手机里的傅衡，下意识委屈地伸出小手，想叫他抱抱。
“箐箐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叔叔帮你教训他好不好？”
傅衡只以为是箐箐打针被打疼了才哭的，故意开玩笑逗她，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不好。”
箐箐一边抹着小眼泪，一边还抽噎着说：“叔叔不要……不要打小慎。”
打人好疼的，小慎已经被她打了一下，她自己的手现在还有点疼，更何况被打的人，所以箐箐不想让傅司慎被打。
她会心疼的，心疼好难受好难受，比打针针还让人害怕，箐箐不想再体验一次。
“司慎？”意外于小儿子的名字从箐箐嘴里出现，傅衡意外地看向大儿子，神色微敛：“怎么回事？”
“弟弟他……”傅司谨可不是什么体贴弟弟的好大哥，而且傅司慎说的那些话明显欠打，傅司谨连给他掩饰一下都欠奉。
当然，他也不会故意去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阐述事实而已。
但这也让傅衡愤怒不已。
“果然还是我们太惯着他了。”以至于小儿子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成熟。
连个人都学不会当。
“叔叔不要生气，箐箐害怕。”
箐箐怯生生的小奶音唤回了傅衡的理智，他一瞬间收敛怒容，换上一副温柔的模样：“箐箐乖乖打针，然后叔叔接你出去玩好不好？”
第55章 甩支票的真相
被傅衡哄了一顿， 箐箐已经止住了哭声，但精神还是厌厌的， 就连打针的时候都提不起劲儿去害怕。
傅司谨有点担心， 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小朋友身体不舒服吗？”
给箐箐打针的护士小姐姐手法很熟练， 三两下完事， 见箐箐状态有些不对， 忍不住关心地多问了一句。
“没事， 她刚刚哭了一场， 可能有点累了。”
傅司谨不好对外人明说理由， 只能随意敷衍过去。
“这样啊， 小可怜，不哭了哦， 姐姐给你糖吃。”
温柔地摸摸箐箐的小脑袋， 护士姐姐从抽屉里拿出一整包药糖给她。
这些药糖是医院专门用来安抚打针哭闹得太厉害的小孩子，不仅好吃而且还蕴含有一些调养身体的药草成分， 对幼儿的身体有些好处。
平时给都是一个孩子给一颗，护士姐姐也是看箐箐可爱，又可怜巴巴地让人心疼， 这才给了一整包。
拿了糖，箐箐稍微精神了点，奶声奶气地和护士姐姐道谢：“谢谢姐姐。”
“不用谢。”护士姐姐对着箐箐温柔地笑笑， 随即叮嘱傅司谨：“孩子打完针先别走，留在观察室等候半小时没事后才能离开。”
她料想这位年轻的新手爸爸不知道这些小常识，这才特意提醒。
“好的， 谢谢。”傅司谨客气地道谢，然后抱着箐箐去观察室找个座位等待。
箐箐已经在扒拉药糖包装袋了，安抚小孩子的最好办法果然还是给糖。
“我给你拆。”
见箐箐半天拆不开糖袋，傅司谨伸手帮她打开，捏脸颗雪白的药糖喂给她。
一口将药糖吃掉，甜甜的微笑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气再口中弥漫，箐箐像只猫儿般微微眯起眼，一脸满足。
“不难过了？”傅司谨看她明显精神了很多，指腹轻柔地从她的眼角划过。
上面还粘着点泪痕，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
“难过的。”箐箐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嘟喃。
“那你生傅司慎的气吗？”
“不气，箐箐没有生气过。”箐箐诚实地回答。
“……”傅司谨沉默了一下，无言地将下巴靠在箐箐头顶。
其实母亲，也从未真正生过他的气吧？
因为他们是她的儿子，那么善良的母亲，又怎么可能会生他们这群不听话的儿子的气？
这个想法似乎很矛盾，落在箐箐身上，又似乎那么理所当然。
“过几天，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刚刚父亲已经传来短信，告知他在敢来的路上，趁着现在只有自己和箐箐，傅司谨顺便和她告个别。
“阿谨要去哪里？”
箐箐敏感地抬起小脑袋，然后又被傅司谨按下去。
他不敢让箐箐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去出差，工作上有些事，得出国一趟。”
撒谎，他实际上是要出国做心理治疗。
自从那次发现大儿子可能有心理问题之后，傅衡就一直在帮他寻找可靠的心理医生。
最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在业界几乎算是大拿级人物，傅衡能和人家预约上也是废了不少人情财力。
现在万事俱备，只需傅司谨这位正主过去进行治疗就好。
傅司谨知道自己的心理有病，也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治疗，但他并不算很积极。
而且之前的生活环境也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不利于治疗，以至于让这道疾病跟着他这么多年。
现在，也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箐箐舍不得傅司谨出差，有些抵触地拉住他的衣袖：“阿谨要去多久？”
“不确定。”已经骗过箐箐一次的傅司谨不想再骗她第二次。
他的情况很复杂，想完全恢复也不知道得花费多少时间，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段时间不会短暂。
也许是一年两年，更甚至三年五载也不是没可能。
箐箐算是除了傅衡之外的第一位知情人，连鱼瑜都不知道傅司谨要离开的消息。
话说另一头。
傅司慎开着车冲到了安氏公司门前，大步流星地往里走，直奔总裁办公室。
里头的安源早已等候多时，只是看到傅司慎是一个人来，还有些惊讶：“你没通知司谨一起吗？”
他原先拜托了傅司谨帮忙找人，现在人找到了，理应也知会一声。
“他现在很忙，不方便过来。”傅司慎紧绷着下颚道。
“好吧。”随意地耸耸肩，安源直接进入正题：“你看一下这个。”
他将桌上的电脑反转过来，点开一个加密文
件，里头立马出现了一家咖啡厅的内部录像。
录像是分裂成两边的，分别从不同角度拍摄，而且正好就是一个面向安然，一个面向成年的顾箐箐。
许久没看见成年的母亲，傅司慎一时还有点心情复杂，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屏幕上显示的唇语翻译给吸引过去。
不像傅司慎一开始得到的只有一个片段，这是一个完整的视频。
当日大约下午三点左右，顾箐箐带着安然走进了这家高档咖啡厅。
两人间距离很近，看起来关系应该不错。
“想吃什么？”
顾箐箐打开菜单，直接递到了安然面前。
“随便吧，箐姨知道我不挑嘴的。”
安然一手撑着下颚，姿态很放松随意，这是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有的样子。
见此，顾箐箐就给自己点了杯纯黑咖啡，再给安然点了杯卡布奇诺加糖加奶，还有几个小点心。
“箐姨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怎么突然喝起那么苦的东西。”安然看着顾箐箐面前跟中药似地黑咖啡，一脸敬谢不敏。
顾箐箐抿了口黑咖啡，神色不变：“习惯了，平时多喝点苦的，才不至于一下子受不了。”
她没说因为什么而受不了，可安然像是早就知道什么一样，一脸紧张：“箐姨你……决定好了？”
“嗯，早就该下决定了，结果还拖了这么久，浪费时间。”自嘲一笑，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孩子面前，顾箐箐立即收敛表情。
“不说我了，你呢？在安家过得怎么样？”
她神情间流露出自然的关切，犹如一位母亲在关心自己的孩子。
“……”安然低着头，沉默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咖啡杯壁。
顾箐箐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了！”
“箐姨……”
才唤了一声，安然眼泪就砸了下来。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可实在是在安家受了太多委屈，现在一遇上最亲近的长辈的关心，就忍不住鼻尖酸涩，泪水的闸门也关不住。
凭什么啊？
她也是箐姨一手宠到大的，凭什么要被那群不知所谓的家人这么磋磨？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当年那个憧憬亲情的小女孩，终究是被伤透了
心。
顾箐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安然那一边，将她温柔地揽进怀里。
“别哭，女孩子的眼泪那么珍贵，为了一群不值得的人流泪太亏了。”
那是傅司慎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的神情，那么温柔，那么宠溺，她是真正地疼爱安然。
竟让他都有些嫉妒起来。
视频还在继续，安慰好安然后，顾箐箐又坐了回去，不过她是为了拿自己的手提包。
从包里抽出一本支票，箐箐在上面填了个数字，然后将整张支票递到安然面前。
“听说你考上研究生了，阿姨先恭喜你，这些你放心拿着去当学费用，如果不够的话给我发信息，我再给你汇点钱过去。”
经过高清处理的视频清晰地映出支票上的数字——五百万。
这笔钱不仅足够安然在国外读三年研究生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能让她生活得很富足。
安然没有拒绝顾箐箐的支票，她今天主动来找箐姨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可要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她决不会对这位从小一直资助自己的长辈开口。
她已经……欠得够多了。
拿着钱，安然还是忍不住低头抽泣。
在冰冷的暗黑中摸索太久的人骤然得到一点温暖，终归还是被感动到无法自控。
叹了口气，顾箐箐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安然。
“你要是实在在安家呆的不开心，那就离开吧，回来当我的女儿，阿姨之前承诺过要收养你的话，永远有效。”
视频截止在这里。
因为接下来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安源之前已经看过无数次，该震惊的早就震惊完，可对于真正第一次了解真相的傅司慎而言，这个视频所带来的冲击足以将他的神智击垮。
他呆立在原地，僵硬得像块石头。
安源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回神，忍不住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司慎，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