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一向比较在意这些,你落榜的事情对她来说可能打击比较大,过阵子就好了。”阮明科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复读。”
“是早就想好的吗?”
阮眠“嗯”了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对不起爸爸,我让你们失望了,但我还是不想让我自己留遗憾。”
“没关系,这是你的人生该怎么走是你自己说了算,我们做父母的不可能陪你走一辈子,你妈妈那边的工作我会来做。”阮明科说:“不管怎么样,爸爸也希望你能够不留遗憾地去奔赴更好的人生。”
“嗯。”
阮眠落榜的事情很快就被周海和几个熟悉的朋友得知,而她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些朋友们的好消息。
梁熠然去了F大,孟星阑和江让去了他同个城市的J大,沈渝报考了军校,而陈屹也在不久前收到了加州大学正式的录取通知。
他们对于阮眠的落榜遗憾又理解。
八月的一天,阮眠从孟星阑那里得知三天后是陈屹的谢师宴,她在QQ上问阮眠来不来。
那时候阮眠已经去了六中的复读班,她和孟星阑说那一天要上课,估计没有时间。
孟星阑也没再多说,很快聊起了别的话题。
周末的时候,阮眠回了趟平江西巷,打算将放在那里的一些东西搬回南湖家园。
李执暑假拿了驾照,开车帮她搬了一趟,阮眠请他在小区楼下烧烤摊吃了晚餐。
盛夏晚风,带着模糊的凉意。
李执抬手拍死坐下来的第三只蚊子后,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口,“你怎么不留在八中复读?”
阮眠笑问了句:“六中难道不好吗?”
李执跟着笑了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眠垂着眸想了会,说:“八中对我来说,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我在那里度过了我人生里最值得被记住的两年,我希望它就停在那里。”
她抬头看向远方霓虹,喃喃道:“停在最好的那一时刻。”
李执微耸了下肩膀,“明白。”
阮眠收回视线,落在他这里看了几秒,随即朝他举起杯子,“过去的这两年,你真的帮了我很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就祝你在平平安安的前提下,能过得快乐一点吧。”
李执神情微怔,但很快他就扭头笑了一声,端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玻璃碰撞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他说:“那就希望我们都能够过得快乐一点。”
那是二零一零年的八月十七日,十七岁的阮眠开始了只属于“阮眠”的新人生。
……
复读那一年对于阮眠来说其实算不上多么难熬,日复一日的考试和看了无数次的月亮伴陪着她度过了很多个漫漫长夜。
而那一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阮眠也是在那会才知道她高考之后阮明科呆在家里的那段时间,其实是他的项目组出了问题,他作为主要负责人之一,被上面勒令暂停一切职务,只差一点就要面临牢狱之灾。
尽管后来事情调查清楚,阮明科也重新回到项目组,但阮眠在之后每每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二零一一年的春节,赵应伟的事业终于有所起色,在平城开了个小公司,方如清所在的外贸公司起死回生,留下来的一批老员工得到嘉奖,方如清也由此晋升为本部门的主管。
赵书棠高考发挥正常,去了南方的Z大,一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一趟,段英和方如清之间的矛盾依旧没有缓和,阮眠有时周末回去都能碰见她们不可开交的争吵。
而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带着赵书阳出去走街串巷,一个人如果从小一直活在父母长辈们争吵的阴影下,会对她的性格和心理造成很大的影响。
也许是自卑,也许是叛逆,但总归不会是好的事情。
后来的后来,大约是赵应伟也觉得自己母亲太过无理取闹,在平城购置了一套面积不大的二手房,带着方如清和赵书阳住了过去。
段英为此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在家里哭喊着养了个白眼狼不孝子,那阵子他们三个人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阮眠有心无力,方如清也让她不要多管。
就这样一晃又是一年立夏。
六中去年只开了六个复读班,五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班里的学生全都是各大学校去年高考超一本线或离一本线不远,最终却因为各种原因落榜的尖子生,竞争压力也不小。
阮眠记得当时分数最高的是一个叫何泽川的男生,高考考了六百九十三,都已经被Z大录取了,去上了一个月的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从学校退学跑来六中复读了。
当时退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父母还追来六中又打又骂非拉着他回去复学,但他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是靠自己以死相逼换来了父母的妥协。
不过当时他和阮眠并不在一个班,是高考之后才认识的。
复读生是走过一次高考流程的人,第二遍走仿佛还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高考体检那天,阮眠班上有个女生晕针,抽血的时候差点晕过去,把老师同学都吓了一跳。
之后又是兵荒马乱的一段时间,高考前十天,六中放假,高三的学生乱七八糟发泄了一通,最后自发开始了大合唱。
阮眠家就住在学校对面,她抱着一摞子书,踩过被撕的粉碎的纸页,在“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的歌声中离开了学校。
后来,她再回想起这一天的记忆,只记得那天的夕阳很漂亮。
高考那两天,方如清特地请了假,过来南湖家园这边陪考,阮眠这次又被分在六中考试。
之前一次的考试仿佛还在眼前,方如清总觉得阮眠被分在六中考试这件事不大吉利,在家里烧了两天香。
阮眠倒是平常,甚至比上一次还觉得轻松许多,结束最后一门英语,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应该考得还不错。
当晚班里并没有组织散伙饭,阮眠回到家里洗完澡倒头就睡,却在半夜突然惊醒。
她起床从抽屉里翻出那本已经快一年没有写过新内容的笔记本,坐在桌边翻看。
2008/8/16。
耳东陈,屹立浮图可摘星的屹。
2008/8/31。
怎么了。
2008/10/8
丢脸了。
……
2008/11/15
跑了第一名。
2008/11/26
合照。
……
2008/12/31
盛欢。
2009/1/20
我与他岁岁长相见。
2009/2/19
和他进了一个竞赛班。
……
2009/9/1
他要出国了。
2010/1/20
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
窗外夜色弥漫,这一年平城又新建了好几栋商业大楼,在夏天的时候涌进了一大批陌生面孔,层层高楼灯光不谢,成了黑夜的点缀。
而在这一年,阮眠好像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太大的收获,和陈屹有关的事情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件。
她提笔在新的一页写下了这唯一的一件事。
2011/6/8
我又瞒着所有人偷偷喜欢了他一年。
-
阮眠比那一年的其他考生要提前几天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因为她是那一年的省理科状元,总分714。
清北上交招生办的电话紧随其后,阮眠想去的B市医学院八年制临床医学专业是与Q大合作招生和培养,去年她遗憾落榜,今年却是走的提前批次录取,成了当时家喻户晓的女状元。
志愿报考结束之后,阮眠拒绝了各大媒体的采访,跑去西北沙漠玩了大半个月。
阮明科的项目组在那段期间结束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他是和阮眠一起回的平城,在飞机上父女俩聊起去年的事情。
阮眠开玩笑道:“如果不是去年竞赛失利,也许将来我会和爸爸在做同样事情。”
阮明科笑:“那为什么后来不坚持继续学物理?”
阮眠扭头看了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有些羞愧的说:“我其实不怎么喜欢物理。”
阮明科想到去年和女儿的那次夜谈,心中了然,他合上手里的书说:“当人陷在某个情境里的时候,要做到理性选择是难的一件事,或许有时候可以理性分析,但思想和行动却并不能完全一致,爸爸能理解你当时选择,所以你不必自责。”
阮眠说:“那如果我说去年高考,我可能也在潜意识里受到了少部分影响,爸爸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于情绪化了?”
阮明科好像并不惊讶,语气温和地说:“以爸爸目前遇到的人来说,我还没有见到过有谁能做到绝对理智,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一类人,但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点,不然这个就谈不上是人性的弱点之一了。不管怎么样,现在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是也开始学着往前看了吗?”
阮眠释然的笑了笑,“嗯,谢谢爸爸。”
阮明科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口问了句:“你和妈妈说过这些事情吗?”
“……没有。”
阮明科点点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偏过头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长长的叹了声气。
回到平城后,阮眠在家里养了大半个月。这一年暑假,孟星阑和江让参加了学校的一个比赛,他们两留在学校为比赛做准备。
阮眠没能和她见上面。
暑假一晃过了大半,盛夏的一天,阮眠收到了Q大的录取通知书,她在傍晚的时候回了趟八中。
那时候高三已经开学,周海今年又带毕业班,阮眠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批改卷子。
阮眠在办公室和他聊了一个多小时,临走前,周海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她之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数了一把零钱放了进去,“之前答应你们的,高考考多少发多少红包,原本去年就想给你的,没想到你选择了复读,今年可好,考了个状元。”
阮眠愣了下,眼眶微热。
周海起身把红包塞到她手里,“你是个好学生,老师相信你将来肯定大有所成。”
阮眠攥着那红包,“谢谢周老师。”
“行了,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我也要去上课了。”周海说:“有时间可要多回来看看老师啊。”
阮眠点头,“一定会的。”
周海挥挥手,“回吧。”
阮眠从办公室出来,下到一楼大厅时,迎面走过来一个男生,剃着很短的头发,穿着黑色的篮球服。
和记忆里的男生很像,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追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
她忘了,他已经毕业了。
那天是二零一一年的八月二十三日,距离她和陈屹上一次见面,已经隔了一年零七十六天。
-
九月份Q大开学,阮眠所在的专业每年招生总数不超过90人,分为临床一二班,刚入学那段时间,她忙得焦头烂额,整日穿梭于教室、图书馆和寝室三点一线,还没缓过神,新学期已经过半。
圣诞节前夕,阮眠所在的手语社,准备在圣诞节去市郊的一所社会福利院为那里面的孩子筹办一场圣诞晚会。
阮眠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被“争取”到白雪公主里一棵树的角色,开演那天,她跟另外几棵树举着块合成树皮,蹲在后面闲聊。
大家聊到怎么入社的,阮眠说自己是在食堂吃饭,碰见个环境学院的师姐拜托填一张调研表,之后没几天就有人给她打电话让她来一趟手语社的教室。
当时阮眠稀里糊涂过去又稀里糊涂面了个试,结果就稀里糊涂的入了社,现在大家一聊,发现都是同个套路。
聊了大半小时,表演也结束,他们几个从旁边下了台,晚上社里和隔壁心理协会联谊,阮眠想走来着,被当初那个环境学院的师姐辛玫给拉着不松,“你可不能走,我们社单身的就你们新来的几个,人生大事可得早点解决。”
“……”
阮眠无奈,只好跟着去了吃饭的地方,结果没想到还在那里碰见了六中的熟人。
何泽川。
当初那个考了六百九十三去六中复读的男生,今年高考考进了Q大计算机专业。
他显然还记得阮眠,加上几个师兄师姐听说他们俩都是平城六中的,更是想方设法要把他两凑堆。
那一年寒假回家,阮眠是和何泽川一起回的平城。
不过两人的关系却仅仅只停留在朋友这一层,何泽川没有更近一步的意思,阮眠更没有。
甚至在联谊结束后的那天晚上,阮眠就和他坦白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暂时没有接纳新关系的想法。
结果何泽川听了,直接抬手跟她击了个掌,说:“巧了,我也是。”
“……”那还是真是巧了。
后来熟悉了,阮眠好奇何泽川当初为什么要从Z大退学,在闲聊时无意问了句。
何泽川从电脑前抬起头,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喜欢的人在我那个系找了个男朋友,我不能接受。”
“……”
他看着阮眠跟吃了什么一样的表情,笑得肩膀直抖,“开玩笑开玩笑,我当时其实是滑档去的Z大,在那上了一个月学,总觉得哪哪都不舒坦。后来一想,还是觉得不甘心,然后就回去复读了,本来还想考个状元玩玩,结果没想到被你给抢了去。”
那会已经是寒假,他陪阮眠出来选电脑,听完这句话,阮眠晃了晃手里的银/行/卡,“行,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中午我请你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