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我现在可以承受闲话，但我承受不起家暴啦。”叶青青转身离开。

她倒没真那么没心没肺的管自己回家，还是想安慰一下王燕妮，告诉她有时候直男自以为的周到其实特别伤人，结果走到校长家门口，却看到王燕妮正在哭，而半揽着她安慰着的，是蒋志洲。

夜色，路灯，拥抱的男女。

叶青青站在路口，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有点仓惶的感觉。

回想起上午最后一眼看到蒋志洲的表情，又看到他现在小意安慰王燕妮的样子，她忽然有点心神不宁。

甚至背后发凉。

第三十八章 心慌与心安之处

一开始，她没觉得蒋志洲有什么了不得的。

一个来镀金的二代罢了，他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被下放基层，走出这么明显的一条升天官途，明显不可能是白手起家。

之前他和王校长交好，和王燕妮走得近，不过是顺势罢了。在这个镇里和王校长一家走得近才配得上他的地位，他和这个镇子里的人就是两个世界的——其实和王燕妮也是。

王燕妮和他走得近的时候，叶青青有时候会不厚道的觉得，王燕妮如果这么不自量力，多半会成为被玩弄后丢下的苦命女子。

却不料她半途醒悟，竟然开始发奋了，那就不会再有这种可能。蒋志洲若是个聪明人，定然会就此安分下来，安安稳稳的熬足了资历，然后晋升离开。

他没必要对王燕妮那么上心，或者对她叶阿棠那么用力——两个小镇姑娘罢了。

别说叶青青觉得自己其实很普通，就是王燕妮，她在这个小镇堪称出挑，可放到外面，那真的不算什么。如果街上见到，未来见识过形形色色各种人的叶青青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为什么，接连被拒绝后，他还能回来这样子安慰王燕妮？这种捡漏一样的行为，不该出现在一个有志青年身上啊。

还是说她低估了这个时代，这时候男女关系就是比较激情一点？

叶青青本就不喜欢考虑这些事，此时一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管自己回了家，饭厅油灯还亮着，是阿军在做作业，见她进去，很是高兴：“阿姐！你总算来了。”

叶青青周围看了一圈，放下书本：“阿妈呢？”

“她去社里帮忙了，说是忙完了有肉分。”

“嗯？那还缺人不，我们能去吗？”以前的生产大队现在都成了合作社，有一些集体的活儿干了能分日用品，是这儿大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俩不是劳动力，不算呢。”阿军也一脸遗憾，“要是阿爸在就好了，不过阿妈她说社里同意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到时候拿两份肉。”

“我也是成年人了，应该算上啊。”叶青青知道阿棠前阵子刚过了十八岁生日。

“阿妈说了，但他们说你现在是秀才，要考大学了，让你干活耽误你读书，阿妈就不说话了。”阿军哼了一声，“那群人阴阳怪气的，阿妈居然也没发火，大概真觉得你能考上。”

那个凶巴巴的中年妇女……叶青青简直想象不出她会有这么慈母的一面，心里一软，手下却毫不留情的给了阿军一个暴栗：“你看全镇就你不信我能考上了，假弟弟。”

“你那么厉害帮我做这题啊！”

“真中了你的激将法我才叫傻呢！走开！我要睡觉了。”

“啊，阿姐！就一道题啊，一道！”

“你这点本事，才一道做不出？打死我都不信。”

“真的真的，就一道！”

“我去热下地瓜，一会儿阿妈回来了你让她吃点。”

“哦……诶阿姐！救救我啊！”

叶青青生起了炉子，温了个地瓜，在阿军的大呼小叫中管自己洗漱去了。

要在两个月前，打死她都不相信自己会担心阿棠妈晚上干活回来会冷会饿，可是现在，在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后，她不仅在镇中人的眼中地位大变，也逐渐改变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不再是那个“赔钱货”叶阿棠，而是“潜力股”叶阿棠。

她挣得了尊重和爱护，也得到了平等付出的机会，只希望这样的家庭氛围，回归的叶阿棠能守住了。

洗漱完，写罢新一天的日记，她疲惫的叹了口气。

第三十九章 赶考真是体力活

第二天，王燕妮没来唐且行那儿学习。

叶青青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和唐且行道别：“各回各家吧，大概不来了。”

唐且行沉着脸：“嗯……昨天……”

“昨天我没看到她。”叶青青知道他要问什么。

唐且行叹了口气：“好吧。”他已经不再那么操心王燕妮了，“如果只是我们的话，按照平日的习惯来，估计也不会差太多。”

“说的是。”叶青青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道，“考试你打算怎么去？”

他们的小镇太小了，小到叶青青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大好河山的哪个方位，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在南方，周围虽然不至于群山苍茫，但镇外一望无垠的稻田和果林，是个不需要物流就能活下去的地方。

“我问了，只有市里有考场，要先坐船去县里的大码头，再坐县里的汽车去市里，全部大概要两三天。”

“到时候是不是还要住那？”

“嗯，可是如果很多人报名，那市里的招待所大概不够住。”

叶青青皱了皱眉，她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考前光这舟车劳顿就够折腾的了，没想到考生还是个重体力活。

但她现在可不是小康之家独生子女叶青青，而是赤贫家庭扶弟备胎叶阿棠，她没有任何奢侈的权利，别说招待所不够住了，就是够住，她也肯定住不起。

可这和她本来的想法冲突了……看来世事终究不能事实随顺。

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棠，你怎么想的？”

“我本来想，”叶青青苦笑一声，“之前看了考纲，不是说每个省市都是单独命题阅卷吗？那或许我们本来应该早点到市里，去那儿的学校和补习班看看，说不定能得到点有关命题的消息……”

唐且行再次目瞪口呆：“阿棠，你……你简直……想得也太……周到了。”

叶青青早就想好了措辞：“我听说，以前秀才考试不就是这样，大家会先去京里拜老师，摸摸情况看看风向……不是说三甲大多都是什么门生嘛，不说内定，那至少是有准备的……我觉得高考应该也是，光复习不够，还得有额外准备。”

“可是……”唐且行很为难，“总觉得……这样很……”

“投机吗？”

“嗯？投……啊，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这个词。”

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投机……叶青青不再多说，她觉得已经不可能成行的计划，就不用再争辩对错了，便道：“无所谓啦，那到时候我们做好露宿的准备好了，统共一两天，没问题的。”

“嗯……”唐且行这下反而不坚定了，迟疑的应着。

既然赶考没有planB，叶青青也不再多想了。唯一让她郁闷的是，以她的能力，若是早做准备，不是没有提前赶考的可能。但她一直等着叶阿棠，以为自己可能等不到高考这一天，消极应对到现在的下场，就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天，唐且行消失了一个上午，课也没上。等到下午时，他过来把叶青青叫出教室，一脸喜色：“阿棠，我有办法了，我们可以提前一个礼拜住到城里去！”

“咦？怎么弄的？”

“哦，”他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有些，亲戚……帮我在城里找了个地方，可以住……就是吃可能需要自己操心，我现在还不清楚住的情况如何，你放心，若是只有一张床，我打地铺。”

能托关系在城里找地方住一个礼拜的人……叶青青对唐且行刮目相看：“行啊你，有点本事诶！”

唐且行很勉强的笑了笑：“我觉得你说得对，既然要做，自然要做最好。”

“那如果提前一个礼拜去，下周我们就得出发了。”叶青青琢磨了一下，有点犯愁，“燕妮怎么办，肯定得和她说吧。”

“那自然得讲，”唐且行道，“这就交给你了。”

叶青青无语：“成，谈话结果晚上我到你那报告。”

唐且行笑得有些调皮：“好，等你消息。”

第四十章 当场嫁了都行

下午正好有一堂王燕妮的作文课，叶青青现在上课也就做做样子，大家都知道，不过王燕妮虽然闹了别扭，上课态度还是很认真，该点评点评，该批评批评，一堂课上完，她仿佛知道叶青青会找她说话，噘着嘴在台上慢吞吞的整理课本，很委屈的样子。

叶青青上去轻声道：“你还想不想考了？”

“当然想！”她更委屈了，“可我赶不上你们啊。”

“这话题我们说过无数遍了，你自己琢磨，我就跟你说一个事儿。我和唐且行准备提前一个礼拜去城里看看情况，他找了个住的地方，到时候可能要我们自己照顾饭食，但是城里的考试信息肯定比我们这多，一定会有收获，你去不去？”

“啊！？”王燕妮万万没想到考个高考还有这阵仗，“提前一个礼拜？那你们岂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对。”

“你阿妈会同意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定能说服她的，关键是你。”

王燕妮嘴一瘪：“我能不能，你还不清楚嘛，那过得了我阿爸那一关！”

“我就奇了怪了，连对面周老板都逼他儿子去试试，怎么你爹一个校长，还不让你高考？他怎么想的？”

“他想让我拢住个蒋志洲那样的人，别学外头心思活络的女人，安心做个官太太，像我阿妈那样……”王燕妮倒也清楚她爸的想法，这么一说她倒是下了决心，“哼！我偏不！那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

“那……你回去和你爸说说？晚上在阿行那儿碰头？”

她还是一脸畏惧，但终究下了决心，咬牙点头：“成，你们等我消息！”

传完了消息，叶青青便准备安心等晚上，却没想到没等天黑，她就已经知道了王校长的态度。

咆哮从校长办公室穿过教师办公室传进了叶青青的耳朵。

“鬼迷心窍你！谁给你的权利自作主张？！就你那点学问还高考，别丢人现眼了！叫你听话叫你听话，我害过你吗！你爹妈会害你吗！啊？！还提前准备，还出去住！？谁跟你说的这些！告诉我，是不是姓唐的那个？！”

王燕妮哭着回答什么后，再次受到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

“你什么人，她什么人！？你去跟她比？你越活越回去了啊燕妮？！我早就跟你说过！学会交朋友！别总跟那群不三不四的学坏，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本事没有，主意一大堆！我说让志洲带你去你不要，你非得自己去，干嘛！？显得你有本事啊？你去了得办成点事才算有本事吧！啥也没有就回来不是上赶着丢人？丢你自己的脸，还丢你爹我的脸！不准去！去我也不给钱！”

“哈哈哈哈！”阿军转述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小姐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惨，我们地理老师题也不讲了，就吃吃吃的笑！”

“后来呢？”叶青青挑了挑煤饼，把淘好的米放上，坐在一边洗菜，“就这么完了？”

“王小姐哭着跑走了，就没了啊。”

“蒋主任居然没出来当和事老？”

“那肯定有啊，他很快就去校长那了，我放学的时候，校长刚喊他去家里吃老酒。”

“已经成酒友了啊。”

“不晓得，管不了那么多……嘿嘿！阿姐你看，王小姐还不如你诶，阿妈是不是给了你钱了？”

“路费是给了，但我计划有变……还得多要点。”

“那肯定没问题了，你看你要路费阿妈都没二话。”

这话说的叶青青自己都觉得叶阿棠是被宠着的了，风水轮流转，努力果然还是有回报啊。不过路费是小事，真要过去住七天，那就不是小钱了，她只能勉强笑了笑。

饭后，她没急着问阿棠妈要住宿费，先整理了书本，去唐且行那儿碰头。

原以为经历下午一役，王燕妮不可能出现了，却没想到她虽然形容狼狈，还是早早的出现在唐且行屋里。

唐且行秀气的双手没拿书，而是拿着锅和筷，见到她，一脸局促：“她没吃饭，我这只有面。”

王燕妮抽噎着：“我，我没回去。”

叶青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听到的八卦，只能点点头坐下，问：“那么……怎么样？”

王燕妮低下头。

“先吃饭吧。”唐且行煮好了面，给她端了上来，面是拌面，加了点酱油和小葱，很香。面汤他也没浪费，加了点咸菜成了一碗菜汤，给她放在一边。

腾腾热气给这凄凄切切的场景平添了温馨，王燕妮握着筷子，看看唐且行，又看看面，忍不住又掉下了泪来。

“诶，怎么又哭了？”唐且行比她还无助。

叶青青太明白王燕妮的感受了。

此情此景，此男此面，就是让她当场嫁了，此生也足矣了。

第四十一章 你语文还是我女儿教的

王燕妮一边哭，一边吃了面。

吃完自己去外头把碗洗了，回来时已经镇定下来，一脸坚定：“我要跟你们走，我要考试，就算不跟你们考到一起，我也要出去！”

“我支持你。”叶青青明确表态。

她确实觉得王燕妮该跑。

虽然她自家也好不了多少，可叶阿棠家虽然贫穷，阿棠妈看似重男轻女，但这完全是被阿棠爸重女轻男逼的。

这个女人刀子嘴豆腐心，骂着你的时候把你照顾好了，平时不放过任何赚外快的机会，每天早出晚归，这次叶青青要考试路费，她也二话不说从私房里出了。

这么想，她的处境竟然比王燕妮还好点。

王燕妮虽然是众所周知的王校长掌上明珠，被宠到镇里笑称其“王小姐”的地步，可归根结底，她就像王校长笼中的金丝雀，被娇养着，却也被桎梏着，除了换个牢笼，完全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在王校长的咆哮中，她第一次认识到这点，并且庆幸的发现，面前有一条路，可以逃出这个金丝牢笼。

就算外面是狂风暴雨，王燕妮也肯定会死死抓住这个机会。

“我支持你。”叶青青重复道，“你可以的。”

“嗯！”王燕妮激动的点头，“你们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