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里忍不住鼓掌。
他赞叹道:“太厉害了。当初陀思也是这样一眼看穿了我,你又一眼看穿了他。”
“我甚至要忍不住去相信,相信陀思的说法,相信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异类了。”
花江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怀疑呢?”
果戈里忍不住弯起眼,他说:“相信朋友是这感情制定下的规则。为什么要顺从规则去‘相信’呢?面对未知的事实,质疑不该才是自由的表现吗?”
“信任不过只是自我限制下编织的假象,质疑才是自我与人类真实的体现。”果戈里慢条斯理地向花江说着他的想法,“你也说了,我追求自由。”
花江: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按照这个逻辑的话……
她忍不住对绑架犯说:“那么,帮助朋友也是所谓受感情所困的妥协。你既然追求自由,为什么还要帮着他绑架我呢?”
“按照自由论,你该反抗他对你的控制。”花江万般认真,“你该放了我。”
果戈里闻言:“……?”
花江只是顺着对方的逻辑随口一说罢了,倒也没真的指望对方因此直接放了。可偏偏青年考虑了进去,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向花江举起了枪械。
果戈里认真道:“你说得对,我应该杀了你。”
花江:“?”
银发的青年十分认真:“陀思想要得到你,作为他朋友的我,不仅辜负了他的期待,没有将你带回,甚至还杀了你,让他的计划成空——这么做的话,我也就从感情的束缚中挣脱了。”
花江:“不是——你都不觉得我刚才的话是谬论吗?”
果戈里不仅分毫不觉得,他还十分感谢点醒了他的花江。
他温柔道:“作为感谢,我会将你的遗体好好送回巴利安的。请你放心。”
花江:“……”并不能!
眼见对方真的有拉开保险栓开枪的打算,花江不得不道:“等、等一下!”
果戈里表情疑惑,他举着枪的手并没有放下,不过他还是给了花江开口的机会。
花江深吸一口气,她看着果戈里真诚说:“您是追求自由的飞鸟,对吗?”
果戈里歪了歪头,他没有反驳。
花江便顺着这一点说了下去。
她真诚又虔诚,像是迷途的羔羊寻求主的帮助一般,询问这自由教主果戈里。
“请问,什么才是自由呢?”
“既然我即将以身死来圆满您的自由,您可否告诉我,我所殉的、到底是怎样的天空呢?”
很少会有人想要知道果戈里心中的自由到底是什么。
即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没有真正的询问过。
他看向花江的眼神多了几分暖意,向他诉说道:“是解放。我想要全然的解放。不仅仅只是从这个社会中、更是从为人的道德和感情中解放。”
“我想要真正的、不受任何操控、不受任何影响的‘自我’。”
真正的自我。
什么才是真的自我呢?
人类之所以为人类,便是其与动物截然不同的社会性。自律使得人类结成社会,社会促使人类追求自由。
想要超脱于社会的自由是什么样的,想要毁灭感情的自我又是什么样的?
花江想象不出。
但这不妨碍她说:“原来如此。那么请恕愚蠢的我再询问一样问题。您既然反抗道德,那么决定要杀我如果是违抗道德话,屠戮是否已经构成您心中的正确。既然同样是所谓的‘正确’,这样正确又如何确认是真实的自我选择,而非虚假的、由痛苦织就而成的错觉解放呢?”
果戈里:“……”
花江继续道:“还有您决定反抗的感情,是因为思考决定要反抗感情,还是感情决议要自我毁灭?如果是思考决定毁灭感情,那么您是否在被思考操控?如果是感情决定自我毁灭,那么您的行为还算是挣脱感情的操纵吗?”
果戈里:“……?”
花江字字诡辩:“人类只要活着。思考便是无法停止的。”
“比起他人即地狱,从出生起便持续思考着的思想才是地狱。人要如何反抗自己的思想呢,连灵魂都被它操纵着。”
“人类是从出生起、就被名为‘思考’的监牢囚禁的存在,如果要追求真正的自我、真正的自由,比起所谓的社会、道德、情感——屈从于思考的本能,屈从于思考的生命才最最大的阻碍。”
“人生而为囚。因为自由最大的敌人,是思考本身。”
“果戈里先生,请您回答我。您追求着怎样的自由呢?”
果戈里眨了眨眼。
银发的青年调转了枪口,他对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笑着说:“死亡。看来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
花江:“……?”
糟糕,说错话啦!
第66章
千钧一发之际, 花江伸出手去打偏了青年的枪口。
那实在是太危机了,花江都没有想过, 自己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速度!
如果每次出剑的速度都能像这样,她也不会被云雀恭弥按着打了。
摸着因为枪口走火擦伤流血的掌心, 花江有些崩溃地看向好似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银发青年, 喊道:“死了就是自由吗!你的身躯、代表你这个人的符号难道就此被抹消了吗?”
“死亡解脱思想,可代表你的符号呢?别人会怎么说‘果戈里’?”
“是小丑、是疯狂者、是杀人感到罪孽而后自尽的赎罪者、还是殉道自由者?他人的评价会如同藤条, 将你死死的绑在名为‘果戈里’的名称下。你被定义、你被塑形,死去的你甚至没有呐喊的机会!”
青年闻言,金色的瞳孔中略显出一二迷茫。
他道:“那该如何是好……果然,还是该毁掉世人,摧毁一切比较好吗?”
观光车早已因为这声枪响而停下。
银色的子弹最终打在了观光车的车壁上。
西西里岛是意大利的梦幻宝珠, 却也是意大利的罪恶之都。
是个人都听过西西里岛的黑手党传闻, 观光车的上的游客在司机停下车的瞬间便尖叫着逃了出去,唯留下的几个,看起来像是某些家族的黑手党成员。听到枪声,这些不法分子当然下意识地掏枪齐齐对准了果戈里和花江。
正在进行哲学辩论的两人之间气氛沉闷, 两人之外数把对准他们的枪口则非常焦躁。
有一名带着墨镜的大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果戈里凝视着花江说:“既然无论生、无论死,都无法获得自由。那么挣脱‘人’的概念, 抹除人的意义,便能得到自由了吧?”
花江紧皱眉头, 她模拟着果戈里的思维方式,说道:“那便是虚无。从虚无中诞生的自由,会有着‘自由’的意义吗?”
“自由是由排他性而自证的, 如果消除了所有的他,自由还能被证实存在吗?”
果戈里沉思片刻,说道:“或许,自由的本质是反抗。只需我不断的反抗,我便能得到自由。”
花江尖锐道:“如果这么说,反抗自由也该是自由的一环。既然要反抗自由,遵从规则是否又是另一重的自由?”
握枪的大哥见两个人根本没有理会自己,又在说着一些令人发懵的奇怪对话。他不由的向上开了一枪,对两人喝道:“喂,我在问你们话!给我停下对话,回答我!”
果戈里没有理他,花江也没有。
银发的小丑见着花江忍不住微笑,他甚至伸出手支撑着自己的下颚,非常仔细地思考问题。
“按照你的说法,自由根本不存在了?它只是都被杜拟出的希望,是永远到达不了的乌托邦,是欺骗的虚假。生而为人,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努力,也永远得不到自由。”
“嗯,果然,陀思是对的啊,如果这世界就是最大的牢笼,那么抗击它、毁灭它,才是唯一的道路。”
花江:“……”
她的手还在流血,她已经有点不太爽了。
她已经开始厌烦顺着对方的思路说话,反正时间上也差不多了,她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了!
大哥等了半天,等到的还是“自由”。
他一怒之下直接上前,举着枪就抵上了花江的脑袋,对果戈里道:“喂,小子,快点回答我,不然我连你也一起杀了!”
花江:“……”
果戈里忍不住弯起了眼,他摊开双手说:“好呀。”
大哥:“……?”
大概是没遇上过这么痛快求死的人,握枪的大哥都一时间懵了。
唯有花江看了他一眼,说道:“快离开吧。”
持枪的黑手党以为自己再次听错了话,他惊愕地看向花江:“你说什么?小丫头,你知道你现在什么处境吗?”
花江向这位大哥露出了笑容,说道:“拉齐尔的戴维先生,在西西里岛拿枪指着陌生人可不是个好事。”
“什么?”
他惊愕道:“你是我们的人?”墨镜戴维下意识看向自己其他的兄弟:“你们认识她?”
另外两人皆茫然的摇头,戴维表情凶恶道:“你这家伙,怎么会知道我,难道你是密鲁——”
花江没有功夫与他理论,她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戒指。
戒指上巴利安的标志刻的非常清晰,能够让任何看见它的人明白持有人的身份。
“巴、巴利安……”
对方拿枪的手开始颤抖,他握不住枪,甚至还是花江用没受伤的手帮了他一把,将枪收了回去。
花江抬眸看向对方,温声道:“您该庆幸,这辆车上坐着的人只有我。如果被斯夸罗先生瞧见您威胁无辜少女,拉齐尔家族就只能离开西西里岛了。”
“我给您十秒,还请离开。”
她开始默数时间,数到三的时候,原本车上的几名黑手党已经夺门而逃!
拿枪对过她的家伙更是在车门外鞠躬致歉,急迫道:“真、真的非常抱歉,我们以为您是——很抱歉,还请原谅!我会立刻通知兄弟将这一片清空,您可以随便做您想要做的事情!”
说罢,三人转身就跑。
花江闻言:“……?”
果戈里倒是好有兴趣,笑眯眯的问她:“嗯,你想要对我做什么呢?”
花江:做什么,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果戈里说道:“不继续说了吗?难道你会接受‘毁灭’世界这样的答案?”
他哄着花江:“不继续的话,我就考虑去帮助白兰·杰索——”
小丑的尾音拖得很长。
他好像就在等着花江继续反驳。
花江看着她,说道:“不继续了。”
“因为你心里其实清楚,就算毁灭了世界,除非这个世界仅剩下你,一旦出现了另外的其他人,你依然是被限制着的。”
“你之所以追求着自由,却比谁都痛苦,比谁都挣扎的原因。”
“因为你自己也明白,它不存在。”
花江非常残忍地揭开了所有美好下的一地狼藉。
“杀人是你的愿望吗?不是,只不过杀人能让你从所谓的‘规则’中挣脱。”
“破坏挚友的计划是你的内心吗?不是,只不过这样做,可以让你觉得从‘感情’中挣脱而已。”
“你想要成为为自己而活的存在,不会受任何人的干扰,不会受任何事的影响。就像天空的飞鸟,自由自在的遨游在无边际的天空。”
“如果你愚笨一些就好了,那样一来,至少你会真心觉得,天空的飞鸟便是自由。”
“可你又明白,飞鸟也限制于**,他们也惧怕着寒冷。就好像你,在排他的同时又明白着人类是群居性的动物。”
“你清楚着一切,所以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会将话题引向死亡与毁灭。”
“因为你明白,它不存在。你只能在反抗与痛苦中稍许触碰它的边缘,但你永远到达不了他。它是空中阁楼,而你确实没有双翼的人类。”
“你想要做的飞鸟,它不存在。终其原因,是你选择的自由没有边界。”
花江微微靠近了他:“果戈里,那是一处即便死亡也到达不了的梦幻岛屿。你只能依靠生存时的挣扎微微感受它罢了。”
“什么死亡、什么毁灭。这些都不过是你痛苦的宣泄。”
“你的一生,只能在无尽徒劳的毁灭中迎来终焉,这就是你的结局。”
银发的小丑顿住。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忍不住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花江的血一滴滴从指尖溅在了公车的地板上,他却温柔地拉起了对方染血的指尖,轻轻印上一吻。鲜血染红了他的春色,小丑说道:“反抗是不自由,不反抗仍是不自由,我生而为囚。”
“那么,你想要这个囚犯做什么?”
花江伸手捧住他的面容,轻声道:“有一个孩子,我希望你去救她。”
“她在白兰杰索的身边,只需要你在特定的时间里,将她运用你的能力,调离白兰杰索三十米左右,她就能获得‘自由’。”
花江温柔道:“在迎来结束之前,你能可挣扎。果戈里,如果你想要的是永不停歇的反抗,有个地方会比天人五衰更适合你。”
“加入巴利安吧,那是个已然反抗了所有规则的地方。在这里,你甚至可以反抗游走于身边的死亡。”
银发的小丑道:“听起来你像是在诱拐我叛变?”
花江询问:“你不想要尝试叛变吗?”
果戈里笑道:“不错,便是寻不到终焉,监牢中的囚犯也仍要反抗!”
“我也想要背叛陀思啊!”
花江颔首:“正巧,巴利安也欢迎背叛——只要你能做到。”
半个小时后。
亚瑟准时出现在了花江身边。
观光车已经废止了。
花江坐在城市的花坛边上,伸出手给身边的青年包扎。
绷带似乎是附近的药店买的,花江见到了毫发无损的亚瑟,甚至还弯着眼笑眯眯的挥着没受伤的手打招呼道:“亚瑟前辈,我在这里!”
亚瑟十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