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大约三个人,最年长的那位,半巨人,还有变形怪法师,当半巨人随意地扫过一个角落的时候,他的手指灵活而不引人注意地变换了一下位置,变形怪法师看到了,他的双手放回到了袖子里 沙漏还在不断地往下倾倒着细碎的白色颗粒 但就在下一刻,年长的公会首领眼前突然一暗,他就像是一片羽毛那样飞了起来,飞到屋梁上,咆哮声从他的身体下方传来,伴随着魔法的闪光。
但什么都没有,那里只有黑暗,还有空气,半巨人撞击在坚固的墙角,引得房间一阵颤动,变形怪法师的魔法击打在他的身上,他疼痛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随即转过身,给了变形怪法师一个巴掌,变形怪法师气恼地发出不祥的嘶嘶声,在半巨人想要再给他一下的时候,他的身躯突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奇怪而又黏腻的东西,它就像融化了的乳脂那样流淌下来,一下子就遮蔽住了半巨人的整个面孔,半巨人拔出了匕首,径直刺穿了变形怪的身体 那团东西顿时瑟缩了起来,给了半巨人挣脱的机会,而就在这个时候,年长盗贼击碎了一个符文,魔法如同浪潮那样卷过房间的每一个人,让半巨人和变形怪法师的头脑立刻变得清醒起来。
他们迅速地转换位置,变形怪法师开始吟唱一个咒语,而年长的盗贼试图进入黑暗,但半巨人看到他刚消失了一半身体就停住了,他向后退,胸口令人熟悉地插着一柄匕首,而变形怪的吟唱声也消失了,在半巨人嗅闻到一股血肉烧焦之后的奇怪气味后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耸起肩膀,猛地冲向房间一侧的墙壁,他悬挂在脖子上的符文闪烁着光亮,那道原本应该坚不可摧的墙壁突然变成了一片虚无,他冲出了房间,跌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半巨人并不记得这个房间应该有地毯,当他想要跳起来的时候,一点细小的疼痛从他的脊椎开始升起与扩大,麻痹感从他的脊背开始扩散到四肢,然后向上,他的舌头就像是被石化了,但眼睛还能够看,耳朵也能够听。黑暗的房间里响起了火石击打绒毛的声音,一根蜡烛被点燃,光从上方投下,半巨人看到了一双靴子,毫不起眼的皮靴,只有两个手掌打开那么高,表面布满了划痕与污渍,有着非常薄并且软的鞋底。
每个盗贼都会有这么一双靴子,但半巨人的心头却涌上了一个让他无比惊恐的猜想,这个猜想,在他看见了之前离开的每个分部首领走进房间之后变得更加确凿与令人绝望 他们是自己走进来的,但不是以一个生者的身份,而是以一具新鲜尸骸的身份走进来的,他们中的几个唇边还残留着乌黑的血迹,带着被毒死的人常有的那种恶心气味 半巨人确实玩弄了一些手段,将他认为不那么可靠,或是会动摇其后续统治的危险先行扼杀在襁褓之中,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地见到他们,然后,那位年长的盗贼,以及变形怪法师也“来到”了他的身边,变形怪法师已经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能完工的玩偶,而他的盟友,那位衰老的盗贼的眼睛中已经失去了让半巨人也会为之迟疑的锐利光芒,他的模样要比其他人更凄惨一些,他的喉咙被割开,有意割得很深,深到他的头无法控制地往后仰,当他躺下来的时候,半巨人可以看到他变形的颈椎。
“你还想要和他们说些什么吗”一个声音问道。然后半巨人就听到另一个人说 他从未听到过葛兰的声音,但他知道那就是他。葛兰说:“不了。”
半巨人想要说些什么,他可以用他所有的一切来赎回自己的性命,但葛兰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疲倦,这简直比愤怒更糟糕 房间中很快弥漫起了鲸油的气味,蜡烛被随意地丢在地上,火焰腾起,而那个人在离开之前,还击碎了窗户,让烟雾可以往外溢出,而不是留在房间里让唯一一个活着的人幸运地被窒息而死 这是葛兰给予首谋者的一点惩罚,半巨人应该感激恶魔们的物尽其用,几十年来,葛兰几乎没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这让他得以免除了诸多可怕的惩罚。
“我以为你并不喜欢你的那个女儿呢。”阿瑟说。
葛兰看了他一眼,在恶魔的麾下并肩作战了那么久,在葛兰的面前阿瑟无需继续伪装成一个生者 在灰色的长袍下,是一具惨白的骨架,兜帽下方的阴影中跳跃着两点红色的光,不死者周身环绕着的恐惧光环让那些背叛者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或是逃走的可能,而且你不必再担心他们的灵魂会带来什么后续的麻烦 葛兰比之前的无论哪一个时刻都要深刻地领悟到为什么不死者们总是在雇佣市场上占有一个不可动摇的百分比了,确实好用。
“他们针对的不是我的女儿,”葛兰说:“是我。”盗贼们并不相信阿芙拉是克瑞法真正的主人,他们一直认为,阿芙拉是被他暗中操纵的傀儡,所以阿芙拉的一些举动让盗贼们误认为他正在收缴之前失落的权利,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迫离开银指那么久以后,这将是一次声势浩大的试探,如何继续,要看试探的结果如何,只是刚从无底深渊回到主物质位面,疲惫的工会首领压根儿就没有和他们你来我往的意思 所有的分部首领都是他委任的,他赐予的当然随时也可以收回 至于继任者,葛兰一点也不担心,盗贼公会中永远不会缺少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一个陌生的老人出现在王庭的吊桥前,要求觐见国王,卫兵们感到为难,他们的国王雷哲是个心胸宽大,平易近人的统治者,但无论如何,一个平凡的百姓,想要见到他,和他说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个老人有着可以垂到腰间的胡子,每一根都白的如同枯萎的蓬草,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尽头,随时可能倒下去进入静谧的长眠,他们不能粗暴地把他拉开,也不能严厉地斥责他如果是约翰王或是狄伦王时期的卫兵是有可能这么做的。幸而他们很快就不必踌躇不决了,因为那个老人给了他们一个粗糙的木头块,告诉他们将这个交给国王,国王就会让他进入王庭了。
果然,很快地,国王的骑士们出来迎接这位老人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但伯爵修在看过那块木头之后,确认那是他的一个老友 鉴于修是一个值得人们钦佩与爱戴的泰尔骑士,人们当然不会以为他在说谎,“也许又是一个残忍的领主,或是一个苛刻的爵爷,”侍女们这样猜测:“也有可能是遇到了狂暴的怪物,或是邪恶的法师。”之前也有这样的使者代表着最底层的子民来恳求他们的国王给予救援以及应有的审判,尤其是这位老人有着如同钢铁般笔直的脊背与威严的双眼,即便衣衫褴褛,手无寸铁,但仍然看得出他曾经是个身份高贵之人。
修没有说谎,但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他还会看见伯德温唐克雷,在高地诺曼的王庭之中。
雷哲摆了摆手,侍从与卫兵退出了房间,随即他看向盖文,鬓发也已经如同雪染的法师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房间中的施法者也已经在他的命令下退了出去。
伯德温几乎就要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了,在他被红龙的魔法擒获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两个幼童,身高甚至比不上他的长矛,但现在,他们站在房间里,身材魁梧,高大,满面髯须,继承了李奥娜的红发之间夹杂着灰白,看起来更像是他 离开了这个国家之前的他。房间里,除了雷哲,雷曼以及修,盖文,这四个知情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人了 修,还有盖文是许多年后才知道伯德温并未真正死去,但他们两人谁也无法对李奥娜的做法提出异议 那时候的高地诺曼确实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动荡了。
但在伯德温面前,他们仍然不免感到一丝歉疚与羞愧。
雷哲注视着伯德温,他同样无法辨认出自己曾经强壮无匹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除了最后一刻,父亲始终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山峦,可是就在那一夜,这座山峦崩塌了,消融了,只剩下了淡薄的影子,就像是他现在看到的,一个苍老的几乎可作为“岁月”象征的凡人。
但也只是一眼之间,他就知道,这个老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向前走了两步,跪了下来,将自己的面孔埋在伯德温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