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五凤楼的鎏金脊兽刚啜饮下第一缕熹微晨光,徐增寿那玄铁铸就的马车已碾碎秦淮河宛如琉璃般的坚冰。车辕暗格内,小千子的金错刀随着颠簸发出细碎幽咽,仿若在预警这场始于霜晨的危局。
马蹄声碎,扬起一路滚滚尘土,他们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向着北平行进。当队伍掠过北平郊野那萧瑟的枯骨白杨时,十二月的凛冽寒风卷起的不仅是漫天黄沙,更是应天城头那摇摇欲坠的危旌。
“大人,有信鸽!”寂静的夜里,一名斥候急切的声音裹挟着北风猛地撞入车厢。徐增寿展开密信的手背青筋暴起,羊皮纸映着雪光显出八个刺目红字:“子夜竹林,要事急告。”惊得徐增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信鸽翅羽振翅与冰碴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惊醒了假寐的小千子。这位御前侍卫掀开车帘,望见徐增寿呵出的白雾,在晨光里凝成苍龙的形状。金错刀突然在暗格中长吟,“徐大人,何事如此震惊?”小千子低声询问。
徐增寿将手中字条悄然藏起,眸中那一抹惊惶之色亦随之隐没无痕,旋即镇定自若道:“无妨!不过是探子探寻路径的讯息罢了。”
寅时的月光在竹叶间碎成银渣,徐增寿的犀甲上凝着夜露,每走一步都像背负着整座燕山的沉重。黑影从老竹裂痕里悄然渗出时,他腰间燕军的刺刀在月光下闪耀森冷寒光。
待徐增寿依约前来,那隐匿于暗处的黑影,周身仿若裹挟着森冷寒意,其声低沉,仿若从九幽传来,于竹林间幽幽响起:“蓝氏女已遭人劫掳,目下踪迹全无!”
他的话语仿若游丝,在这墨染般阒寂无声的夜里悠悠飘荡而出,却好似晴空之中蓦然炸响的一记惊雷,震得徐增寿心尖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瞬间方寸大乱,失声道:“若不能将蓝香玺安然赎回,叫我如何向陛下复命?”
暗影摊开掌心,露出一只古朴瓷瓶,“此物为乌石散,遇水化碧。”徐增寿面露疑惑之色,垂眸间,便见黑影骤然将瓷瓶抛来。他忙伸手接过,只见瓶中药粉泛着诡谲妖异的孔雀蓝。黑影并未停歇,接着说道:“王妃已觅得替身,以此换回小王爷。你只需寻机让那李护卫服下此药,三日内他便目生白翳,形如傀儡。”
黑影的这番话响起时,徐增寿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撞得身旁翠竹枝叶摇曳,枯叶簌簌纷扬而落。他心急如焚,脱口而出:“燕王竟欲使我戕害李护卫,此事断不可行!李护卫乃建文帝心腹之人,若有异动,建文帝岂会不起疑窦?”
“乌石散并非毒药。”黑影一边开口,一边以刀柄有节奏地叩击竹节,传出暗藏的隐秘节律。“此乃王妃遣人自苗疆携回的‘忘忧蛊’,只需让人服下,便能迷乱其心智,改写人七日记忆。”话音刚落,黑影猛地挥刀劈开身旁老竹,只见竹芯之中缓缓爬出几条白色蠕虫。“待诸事办妥,你以这蠕虫为药引,便可助他恢复如常。”
“此次随员之中,唯有他曾目睹蓝香玺真容 。交换人质之际,只要他陷入失忆,局面便尽在你掌控之中!”见徐增寿依旧满面愁容,忧心忡忡,黑影压低声音,凑近补充道。
林中风声瑟瑟,如诉如泣,不住摩挲着徐增寿的耳畔鬓角。他下意识伸出指尖,在那砍断后空荡的竹节上轻轻叩击,像是试图从这粗糙触感中寻得一丝力量。听闻黑影所言,他心中一凛,脸上满是惊惶与挣扎。
“此事谈何容易?纵使李护卫真的失忆,陛下圣明,岂会不辨是非?待我将那替身带回,纵使其容貌再相似,也难以瞒天过海。一旦她道出实情,我便是浑身是嘴,又如何能自证清白?”徐增寿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无助,在这幽森的竹林中,仿佛被无形的网越缚越紧。
竹海幽深处,蓦地传来一阵密集的窸窣响动,仿若暗夜中隐匿的巨兽悄然逼近。黑影的衣角擦过徐增寿耳际,带出一丝凛冽的风,“所以,运回应天的只能是一具尸体。不过,大人恐怕得受些皮肉之苦了。”不等徐增寿做出回应,他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身形陡然一转,恰似一阵疾风,瞬间消失在茫茫竹海之中。
燕山北麓的月光在竹刃上淬出冷铁寒光。死侍的斗篷掠过枯竹,抖落茜草染就的永定河砂。徐增寿置身其间,脚下是前朝谏官风化的人面骨,每一步都似踏在历史的残骸上,他望向竹影深处翻涌的黑潮,满心皆是凝重 。
他想起离京前夜,建文帝在武英殿轻抚那半枚玉珏,郑重嘱托:“徐卿此行,责任重大,务必保证香玺毫发无伤!”此刻怀中诏书的朱砂玺印突然发烫,烫得他肋骨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