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婴降吉兆
建文二年冬,东昌城外俨然是一座修罗场。寒风似刀割面,冻土在千军万马的铁蹄践踏下,化为一片猩红泥淖,宛如大地被撕裂后淌出的浓稠鲜血。
朱棣引以为傲的玄甲重骑,在平安将军精心布下的连环弩阵前,彻底失去往日威风,纷纷折戟,好似破碎的冰雕,徒留残肢与断刃散落一地。
平安将军遥望雪原尽头那几杆仓皇北遁的残旗,燕军阵营大乱,士兵们丢盔弃甲,疯狂溃退,那副仓皇逃窜的狼狈模样,与去年他们肆意屠戮的流民竟毫无二致,昔日的张狂与傲慢荡然无存。回想起方才,猎猎寒风将他的衣袍吹得呼呼作响,他屹立于高台之上,神色冷峻,手中令旗猛地一挥,瞬间划破暗沉天际,不过片刻便让燕军落荒而逃。
平安手持利剑,脚踏尸山血海,思绪飘远。恍惚间,御书房里那幅被朱允炆用朱笔反复圈点批注、已然破旧不堪的《山河社稷图》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内心五味杂陈。曾经在御书房中,朱允炆对着这幅图与他商讨江山社稷,图上的每一处标记都是他们对太平盛世的期许。如今战场得胜,本该欣喜,可看着眼前的尸横遍野,他不禁思索,这用鲜血换来的胜利,真的是《山河社稷图》所描绘的太平吗 ?
战场的另一处,为掩护朱棣顺利退回北平,朱高煦正孤身奋战,他手中弯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刀光闪烁,令人眼花缭乱。“嗖、嗖、嗖”,第七支射向他的箭矢在半空中被他精准斩断,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此时,朵颜三卫那标志性的狼头旗,已然被人油浸透,在熊熊烈火的舔舐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生死一瞬间,平安瞅准朱高煦的破绽,手中银枪如一道银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了他的肩甲。“噗”的一声,鲜血四溅,洁白无瑕的雪地上骤然绽开一朵鲜艳红梅,那刺目的红,恰似旧岁重阳佳节,朱允炆赏赐给诸王弟的菊花酒颜色,热烈奔放之中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凄凉与悲怆 。
“陛下说,骨血终究是骨血。”平安手持长枪,枪尖稳稳地抵住朱高煦咽喉,只要轻轻用力,便能取其性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高煦怀中突然跌落半块玉佩,平安定睛一看,上面赫然雕刻着太和殿独有的麒麟纹。
记忆翻然,往昔更漏的滴答声在他耳畔轰然作响。建文帝轻抚玉佩,递给这桀骜少年时,那温和又坚定的神情,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竟比枪刃上闪烁的寒光还要刺痛他的心。平安心中一震,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最终长叹一声,缓缓收起眼中杀意。
平安一脚踩在朱高煦背上,看着这个即便被擒,依旧顽梗不化的燕王次子,眼神如寒星般冷冽。平安直起身,目光扫过欢呼的士兵,看向副官,简短有力道:“朱高煦已被俘,你速点几骑快马,持战报日夜兼程回应天呈给陛下。接旨前,全军严守,违令者,军法处置!”
当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如同离弦之箭,飞速撞破金陵城清晨的薄雾,紫禁城之中,亦同时被皇后诞下皇子的喜讯充盈,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
朱允炆端坐在书案前,神色专注而凝重,手中朱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挥舞,写下了一个刚劲有力的“信”字。恰在此时,檐角镇兽口中突然坠下一块半融的冰凌,“啪”的一声,重重地砸在青砖地面上,竟然砸出了一个带着红印的牙痕,仿佛是这场隐秘谋划留下的一个神秘而又特殊的注脚。
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洒落在白色宣纸上,朱允炆稍作停顿,又写下了第二个字——“念”。这正是香玺离宫之时,在他手心写下的字,承载着无尽深情 。他抬眼望向苍穹,云上太阳之光照进他内心深处,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明媚之感,他满心期许自己坚守的信念终能冲破重重阴霾,迎来光明 。
在栖霞寺内,恩惠佯装虚弱地躺在混着鸡血与龙涎香的锦褥之上,周围弥漫着一股诡异而又暧昧的气息。她意识有些模糊,恍惚间看见太后赏赐的翡翠送子观音,在满室蒸腾的血气之中,竟像是咧开了慈悲的嘴角,正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眼神中似乎蕴含着神秘深意 。
马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婴孩,轻手轻脚地踏入房门。恰在此时,宫中传来的捷报穿透了层层墙帷,高声传报:“南军胜东昌!”她怀中的婴儿像是听懂了一般,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清脆悦耳的笑声惊得琉璃盏中的参汤泛起了层层涟漪,为这略显压抑的氛围增添了一丝生机 。
雨流静静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雀跃与狡黠光芒。她微微欠身,轻声恭贺道:“夫人,这孩子生来就恰逢其时,一来便带来了朝堂的首次胜利,日后必定不凡啊。”
马夫人满脸笑意,喜笑颜开,她紧紧握着恩惠的手,轻声说道:“娘娘,为娘来迟了,没能在您身边陪着您、照顾您,可苦了您独自诞下孩子。我这心里一直后怕,还好太医和女官们照顾得及时周到。”
恩惠为自己编织的谎言感到身心俱疲,她微微侧身,低声说道:“母亲,我累了,想歇会儿 。”
待马夫人和雨流走出屋外,恩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为了这个谎言,她已经独自承受了将近一年的沉重压力。此刻,她的心中既有计划成功后的如释重负与喜悦,也有对未来的担忧和更深的内疚。一切都已无法改变,木已成舟,从此以后,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将成为她永生都要保守的秘密,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的心头 。
“恩惠,谢谢你。为了我和陛下,你付出太多!你如此伟大…”香玺离开栖霞寺之前,泪流满面的样子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恩惠低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伟大?”她在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哪里算得上伟大。虽然假孕这一举动看似成功地为朱允炆解了围,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在这背后,自己也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自己若一直无所出,难免会遭受世人的诟病,也会让自己的家族蒙羞。这个孩子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可他的到来,既帮自己解了围,堵住了悠悠众口,让自己不至于陷入太过尴尬的境地,同时又能帮助陛下和香玺,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