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黎叔、姜叔和原主有关?赵荑不能问出口,只低眸洗着绢帕。
“娘子还生气?”见她不说话,荀翊语带真挚接着说:“当初娘子求了岳丈让黎叔、姜叔二人护送我去祖宅,我确实觉得没有必要。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多亏娘子高瞻远瞩,不然相公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看来原主应是意识到了什么,赵荑心下思忖,面上却是不露:“五爷知道就好。”
听了这话,荀翊倒是一愣,知道什么?娘子高瞻远瞩,还是没了娘子高瞻远瞩他早已命丧黄泉了?他没忍住笑了起来。“娘子确实不一样了!”
“以后会更加不一样。”赵荑眉眼不抬。
荀翊看着她密密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狭长的柳叶眼,心下微动。他是府里唯一庶子,从小习惯被忽视,但他姨娘一直告诉他,自轻自贱才会人欺人侮,所以他努力上进,学业出众。年少时他是见过赵荑的。他和靖平公府叶二公子是同窗好友,而叶二公子的母亲正是赵荑姑母。他出入靖平公府时,曾在后园见过赵荑两次。因为赵荑比他年长三岁,只把他当成表哥的小师弟,还曾和他开过玩笑。那时他只觉赵荑好看温柔,赵荑大概只觉他有趣。谁想后来造化弄人,赵荑先是未婚夫身死,传出克夫的名声,后来叶二夫人想让儿子娶了侄女,奈何叶二公子喜欢兵部侍郎冯大人的嫡次女。叶二夫人终是没忍心强迫儿子。而这时的荀翊已凭自身努力,在国子监里崭露头角,也算少年才俊,终于得了父亲青睐,能在府里抬起头来。他和赵荑身份差异巨大,本无缘分,可一日和叶二公子在靖平公府喝酒,二公子醉酒时不知怎么灵机一动,说他和赵荑合适,天作之合云云,一番酒后胡言。他没放在心上,可叶二夫人却从仆从口中听了这话,入心琢磨开来。大平朝建国之初为扩充人口,曾颁布政令,寡妇、鳏夫守丧三年后必须婚配。虽然近些年因为从一而终的妇德盛行,这道政令已在去岁废止,但当日仍在施行。赵荑只是未婚夫身死,却守了四年望门寡。若生在平民家,赵荑早已被强行婚配。即便捬义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御史也几次弹劾捬义侯罔顾礼法。赵荑想找一个家世、为人、学识、年龄都匹配,又不会因克夫名声挟制磋磨她的对象,确实不易。几番比较下来,荀翊除庶子身份有瑕,其余倒也算合适。
既确定了人选,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赵荑低嫁,他高攀。他父亲极其高兴,嫡母却是不喜。他知道自己终将娶某一位女子,若由嫡母择选,他很难娶到合意之人。他不愿被人拿捏,原想筹谋一二,不想竟得了赵荑,他说不欢喜一定是假的。赵荑性子良善,文武皆通。两人日子平顺,谈不上感情多深厚,倒也和谐。只他总觉两人之间缺了些什么,究竟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楚。赵荑有时候安静得让他无措。他知道,她原本性情并非如此,也许那莫须有的克夫罪名,还有不得不低嫁到隆昌侯府这个泥潭的命运让她委屈,但他又不知如何宽慰。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至今日再聚,他在她的话里听到锋芒和棱角,他只觉欣喜。
“是谁送了消息到祖宅?五爷几时离开的?”赵荑清理了他手臂的一处擦伤,侧头问道。
“是我在清宁书院的一位同窗。他在外游学,当时离樊江决口的地方只有两县之隔。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动用家里关系给我送了信。我七月末得了消息,即刻赶往樊江决口处下游,到处洪水泛滥,哀鸿遍野,查看数日无果,也未遇到任何府里人,我不确定是不是府里已派人搜寻得了结果,就在八月二十六启程返京。”荀翊答道。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是府里给你送了信?谁送的?”
“没有府里人到庄子上,甚至连得知消息的祝妈妈他们也被半路截杀,没能到达庄子。”赵荑上药的手被荀翊蓦地攥住。
“祝妈妈?”荀翊愕然。
“是,祝妈妈、秦大家的、钱婆子、蓝婆子、清池,还有赵淞。”赵荑盯着荀翊的手,一个一个数着:“只有淳儿逃了回来。”
赵荑感受到荀翊手上力道的加重,还有肌肉砰砰的跳动,她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算是安抚。“是庄子上的周账房从他处得了消息,我才出发回返京里。”
待赵荑把庄子种种和这一路的险象环生讲完,已是卯时,天光大亮。众人起身忙着洗漱、生火煮饭,林子里喧嚣起来。
荀翊不知何时已将赵荑揽在怀里,望着车窗映进的晨光,他握住赵荑的手,声音低低地说:“娘子莫急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想针对我们,或是谁藏着怎样的心思和秘密,有娘子和我一处,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赵荑没听见荀翊的话,因为她已沉沉睡去。她是真的累了!穿越以来,她一直绷着心里那根弦,每一件事情都要决断,要权衡,她不敢有丝毫松懈。而此刻,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来了,她终于可以顺理成章放开一切睡上一觉。有人拿主意真好!无论对错,她无需动脑,只需盲从!这偶尔的撂下,真是——爽!
赵荑这里安心入梦,可千里之外却有人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