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都听谁说的啊”

方明澈也笑，不说话。他肯定是从后世的电视剧里看到的。就那《跨过鸭绿江》里，彭老总和邓华将军下棋，他就要悔棋。

头一次看到的时候，真的很震惊。这么伟大的英雄，原来也有这样接地气的一面。

这盘棋下得蛮久的，最后是方明澈输了一步，输得不动声色的。

王老爷子赢得也是水到渠成，没有起疑。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小方一会儿带三个小姑娘留下来吃个午饭。我出去找老战友聊会儿，你们聊吧。”坐半天了，保健医生说坐久了得起来走走。

他老人家端着个茶盅就出去了，留下王德显和方明澈在家。

至于王德芳，她也跑过去看颜颜她们练拳了。老爷子肯定要留饭，那女客就该她招呼的。

王德显看看墙上的挂钟，“得，这不早不晚的。我还说带你去靶场打枪呢，那就下午去吧。把她们仨也带上，没准也很喜欢呢。”

王家分红近万，肯定该好好招待一下小方这个功臣。

方明澈的确还挺感兴趣的，“好啊。”他也知道王家的用意，顺水推舟接受好意。

两个人就在大院里随意走动，王德显提了他想开个给人学拳脚功夫的地方。

方明澈道：“最好别超过七个雇工。”

“有什么讲究么”

“《资本论》里看来的。”‘七上八下’要过几个月才会由专家林子力提出来的。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不奇怪。

1956年实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以后，“雇工”在中国几近绝迹，“雇工即是剥削”几乎已成社会共识。现在才1981年1月，中国社会刚从那十年中走出，但思想还没有完全摆脱那个时代。

前两年，即便是为了解决最棘手的知青就业问题，国务院都特别提到了“不准雇工”的限制。因为雇工触及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核心问题。雇工是与资本家、剥削等敏感的词汇连在一起的。

所以，‘七上八下’真的有一段时期被教条式的执行。

所谓‘七上八下’就是从马克思《资本论》的一个算例中，推算出一个结论：“8个人以下就叫做请帮手，8个人以上就叫雇工。8人以下不算剥削。”

听说是从这么权威的著作里看到的，王德显点点头。

不过，“马克思他老人家居然会说得这么细致啊”

方明澈道：“其实马克思可能本身没这个意思，只是画了个大致范围。但我觉得有人可能会解读出这个意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德显道：“那我肯定从善如流了。对了，你的废品站好像正式的工人就是七个人是吧”

之前旅行社搞活动，方明澈都把废品站带上了，自然有过些接触。

“是，而且废品站四个站长、四个副站长都有股份。我们算集体所有制企业。只不过我占的比例大一些而已。去登记的时候，就是按这样登记的。到时候如果他们不干了，我得钱把股份赎买回来。”

开了一年半了，那四个人都很得力，分红已经转变成股份。这样就名副其实了。而且，这样一来，刘青峰他们就更有主人翁责任感了。

王德显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确实得注意才行。”谨慎一点好，谨慎一点就不用自己再提醒了。

中午圈了个圆桌子一起吃饭，王老爷子道：“都不要客气啊。特地让崔阿姨多做了几个菜，就是为了招待你们。不吃完不许下桌！”

众人失笑，“是！”

等吃过午饭，王德显和王德芳带他们四个去打枪。

颜颜兴奋极了，“真家伙，我也可以摸摸么”

方明澈道：“可以，今天可以让你拿真家伙试着瞄准。”到时候先不开保险就是了。

枪支本身是有重量的。方明澈选了一只长的，有7.5公斤。三个小姑娘就只能拿手枪了。

王德显和王德芳在一旁教授他们怎么瞄准，“理论很简单，就三点一线。但是，开枪的时候还有不少情况要讨考虑进去。你们今天能上靶就算不错了。嗯，枪都有后坐力。你们头一次打枪，明天肩膀肯定会痛。我告诉你们怎么可以减少这份疼痛”

颜颜的靶子最矮、最近。她也两手拿着手枪，似模似样的在那里瞄准。小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

最后方明澈打了十发子弹，都上了靶。一共打了七十多环，成绩是越来越好的。他这会儿还没有因为玩儿手机导致近视眼。

王德显道：“进步得蛮快嘛。要不要再来十发”

方明澈摇头，“算了，循序渐进才好。”

明天要是胳膊都抬不起来，方畅又闹着要他抱就不好了。

至于秦华和周玲，王德显只让她们打五枪。

“最多打五枪啊，胳膊真的会痛。至于颜颜你嘛，最多三枪。”

颜颜对手把手教自己瞄准的方明澈道：“爸爸，我自己扣扳机。你不要扶着我的手。”

“行！”

等下午回去，颜颜特别高兴的告诉林嫣，“妈妈，我今天打枪了，真枪。”

林嫣早就知道她们父女今天去会被王家招待了，也不惊讶。

“哦，那你打了几环”

颜颜比了两个三，“三十三环。”

三枪，三十三环，就是没上靶的戏谑称谓。报靶的人一开始就这么给她报的，弄得她还一阵兴奋。她居然头一次就打了这么多环么

结果爸爸大笑，“最好就是十环，十一环是没上靶。你看看你的靶子是不是完好无损的”

林嫣一开始也让糊弄了，“你打了几颗子弹啊居然头回就上靶了啊，不错、不错。你爸没让你打太多吧，明天手手痛哦。小敏，打点热水来，帮颜颜热敷一下胳膊。”

“三颗。”颜颜讪讪地道。

林嫣抱着方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可不会像颜颜这么无知，乡下是有民兵组织的。

六七十年代号召的全民皆兵嘛。她也在上山下乡的时候当过民兵，参加过军训。那会儿打麻雀，除四害！

她还练习过移动靶呢。就男民兵骑着二八大杠载着，她在后头举着抢，打天上飞着的麻雀。

如今衣食无忧了，回过头去看看，其实那个年月也有有趣的一面。

颜颜一边接受敏姐的热敷服务，一边听妈妈说着。

“妈妈，你们那会儿好有意思哦。”

林嫣笑，“是，有意思得很呢。”

母女俩正说着，忽然听到隔壁大杂院一阵动静。两人动作一致的朝半月门看去。方畅也跟着他们转头。也可能不是跟着转，是他穿戴多了，动作慢了半拍。

“小敏，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敏答应着，让颜颜自己按着毛巾，然后快步出去。

方明澈在门口和高翔抽烟。听到动静两人也是朝大杂院走了几步，看发生了什么事。都是邻居，有事肯定要搭把手的。

古大爷快步走出来，看到方明澈道：“小方，你的车方不方便跑一趟?文娟要生了——”

这大冬天的，肯定能遮风的车最好啊。三轮车平时用还行，这个天气就怕给弄感冒了。他本来想出来看看胡同里小贺在不在的。但小贺这个点多半还在外头跑生意。

方明澈赶紧点头，“方便、方便，我这就去开出来。放心，我不忌讳的。”

他和古大爷也算是相互扶持过的。古大爷好歹当初掩护了他这个盲流半年。

而且，朱文娟又是他同班同学。就算回头真在车上见了血光，怕司机忌讳。让古家扯一段红布给挂上就行。

他反正不忌讳，阿嫣也没这么多事儿。

古大爷笑，“晓得你百无禁忌，那就辛苦你跑一趟。”

林嫣听小敏说了怎么回事，已经抱着方畅出来了。她道：“座位有点高！给找个踏脚的凳子，扶上去的时候小心着些。”

古之光扶着朱文娟小心翼翼走出来的时候，大杂院其他邻居也出来了。离门近的一家听了林嫣的话就回屋找了个宽大的凳子，摆到方明澈的车门下。

古之光扶着刚发作的朱文娟上去。这会儿阵痛刚开始。阵痛嘛，一阵一阵的，朱文娟刚痛了一阵才出来，已经缓过来了。所以上车没什么问题。

谢娉跟在后头，把朱文娟之前就收拾好的待产包递了上去。

林嫣安抚道：“没事儿的啊！去了听医生和护士的就是了。你看我生了两个都一点事没有。”

朱文娟点点头，“嗯。”

方明澈道：“坐稳没有出发了啊。”

古之光道：“坐稳了！”

袁大妈跟着去了，古家没女性长辈嘛。她跟去，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提点一下。

胡同里，王德显老娘和邱奶奶也出来了。

高翔道：“这生出来是属猴还是属鸡啊”

邱奶奶道：“肯定属猴的啊。要正月初一开始才是属鸡的。”这会儿还差小半个月才过年呢。

方明澈把人送到医院就回来了，他一个大男人去了也帮不上别的忙。反正该准备的东西，之前林嫣就去指导着准备好了。包括巧克力，古之光都去友谊商店买好、带上了。

当天晚上传回来的好消息：朱文娟生了个六斤二两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袁大妈坐着贺师傅的出租车回来说的。

方明澈送人回来，和古大爷说了一声。然后就一直陪着他消磨时光，晚饭也是把古大爷一起叫到崔老板那里吃的。他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做晚饭啊

然后古大爷就跟着一起回来，留在西屋看电视。他以往是很少来看电视的，就刘主席追悼会那次来过。

这会儿得到准信，古大爷笑着站起来，“好了，我回去了。哈哈，老婆子，我们有孙儿了——”

方明澈起身送了送他，看着人走进大杂院才转身往里走。

第二天，他又开车载林嫣和大杂院里的人一起去探望。添丁可是大喜事，尤其是古家这样的情况。

等四合院那边收拾好，雷师傅会带着工程队顺道把小偏院的正房西屋推倒重修。就原样修复，和其他的屋舍尽量一致。

小偏院的格局倒是没怎么变过。不过到时候还是请专业人士看看，需要弄的可以弄一下。

这样搞好了，暑假期间老头子他们来住也方便。

方明澈考完之后，他爸打了电话来。已经说好，暑假的时候二老就带着三个孙儿、孙女进京来。他大哥那里，尽己之力供养。不够的，他才给补上。

方健已经拿到奖学金了。转来首都应该还有进步空间。

至于这个寒假，方明澈确实是没时间回去。往返就要六天，着实没那么多时间。这考完歇了两三天，把该处理的事处理了。他就要启程去上海了，坐飞机！

首都和上海之间是有直航航线的，飞行时间两个小时。

嗯，颜颜肯定是随行。她说她不留在家里给妈妈添乱，让妈妈可以专心照顾弟弟。

给他们父女检查行李的林嫣道：“想出去玩就明说，别说得那么好听。”

想出去玩是人的天性。如果没有才八个月的小儿子绊住脚，她也要去的。

颜颜笑得眼睛跟豆荚似的，“是，想出去玩。爸爸说带我去外滩玩，说那里有好多大石头的建筑，好漂亮的。还有天堂，也要带我去！”

林嫣道：“是苏杭！”

“对对对，苏杭。”

方明澈在看地图，他们父女飞过去，会在上海租下合适的办公和住宿的房子。然后顺道走一走华东五省的旅游线路。大部分外国游客会选择飞过去。

但康熙、乾隆下江南的京杭大运河线路，其实也可以列入备案。这适合年纪稍微大些，不赶时间的游客。另外，一些了解中国古代文化、有钱有闲的主可能也想走这条线路。

林嫣检查过行李箱，交代颜颜看着床上想学爬的弟弟，别让他掉下去了。

她走过来和方明澈一起看地图，“华东的旅游景点比首都多啊。”

“多多了！江南嘛，出了名的好风光。我们寒假去探路，争取让游客可以烟三月下扬州。”

冬天去江南旅游，不是最佳时节。但是可以让游客在最佳时节去。

颜颜兢兢业业守在床边。屋里有火炉，这会儿弟弟没穿厚外套，活动得开。八个月了，确实是要开始爬行的年纪。

“爸爸、妈妈，他同手同脚的动哎！”

颜颜看了半天，一直觉得弟弟笨拙而缓慢的动作有哪不对。这下终于看明白了。

方明澈看她要伸手给弟弟调整，忙道：“你别动，让他自己就这么慢慢爬。刚开始都是同手同脚的，以后熟练了再给他纠正。不然，他就要退化到不会爬了。”

“这样啊那等我们回来，他是不是就会爬了”颜颜便收回了手。

他们父女计划是在过年前一天才回来，这次要去玩十二天呢。

林嫣道：“应该差不多吧。不过也不急，慢慢来就好。”

她道：“我今天试着去沿着中轴线骑了骑自行车，骑了不到三公里就气喘吁吁的了。比生孩子前退化了很多。”

中轴线的雪是扫得最干净的，而且沿途风光很好。

方明澈道：“你想开车去上学么”

“会不会太张扬了，被人说我资产阶级作风啊”

如今依然是号召大家做铁娘子。她说自己是哺乳期妇女也不会受什么优待和宽容。

“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过，其实我们也不太怕这个。”方明澈打量林嫣的腰腹，“主要是骑车可以瘦腰腹，尤其是每天往返有二十公里呢。”

林嫣立即就道：“那我还是骑车吧。”

生了孩子，为了不亏了孩子的嘴，她肯定也进补了啊。哪怕孩子八个月了，她身上也还囤了些肉。

骑车可以瘦腰腹。反过来说，开车腰腹恐怕就要囤肉了。就为了不再继续囤肉，能恢复苗条她也骑车上学、放学。多好的锻炼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