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大,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在月光下血淋淋地摊开。
要不是吕婉背着他把村里的钱借给那个城里男人,他怎么会被全村的人围住打断了腿?
吕建国浑浊的眼睛重新蒙上阴翳。
他甩开吕婉递过来的合同,烟油味的口水喷在女儿脸上:“小梅说得对!你们这些白眼狼,现在就给我滚!“
吕城突然抓起墙角劈柴的斧头,“咚“地劈进老槐树的年轮里。
木屑纷飞中,这个憨厚的汉子第一次红了眼睛:“要滚也是你们滚!”
“爸,别忘了,你的腿断了之后,吕梅是怎么逼着咱们和她断绝关系的?你的手术费,又是怎么一点点凑够的?“
“就算是小婉当初犯了错,可欠村里的钱也是她自己起早贪黑摆摊一笔一笔还回去的!这些还不够吗?”
月光忽然被云层吞没,吕梅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下一绺,像条吐信的毒蛇贴在惨白的脸上。
她突然拽起吕建国往门外拖:“爸,咱们走!这破院子给他们,让他们在这破院子里发烂发臭!“
吕婉看着父亲踉跄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后颈那道疤。
那是当年护着她不被老黄牛踩踏留下的。
她下意识追出半步,又硬生生停住,指甲掐进掌心沁出血珠。
“爸,你的腿不能长时间活动,别太累了。“
她对着浓黑的夜色轻声说,尾音散在突然呼啸而过的穿堂风里。
吕建国的脚步明显趔趄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头。
两人带着两个孩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小院的门口。
吕鹏云突然“哇“地哭出声。
少年死死攥着书包的袋子,抽噎着问:“小婉姐,我们我们是不是没爸了?“
吴秀玉正在往蓝布包袱里塞针线盒时,一枚铜顶针滚落在青砖缝里,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小婉,你们几个懂事了,可你爸他……还得人照顾。”吴秀玉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我得跟着他,伺候他。”
此言一出,吕婉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那截手腕细得能摸到凸起的骨头,“妈,您真要跟着吕梅走?“
吴秀玉的手一抖,包袱里掉出半块桃木梳。
那是吕婉八岁那年用卖蝉蜕的钱买的。
她弯腰去捡,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你爸脾气急,我得跟着。“
“秀玉!“门外突然传来吕建国的吼声,惊得墙头野猫炸了毛。
吴秀玉浑身一颤,慌乱中抓起包袱就往外跑,却在门槛处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
可她始终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夜风卷起几片槐树叶,沾在吴秀玉的衣服上。
那件衣服还是吕婉一个多月前亲自给她挑选的。
很快,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外,曾经温馨热闹的小院瞬间死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