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坐落在南京城东面约二里许。出朝阳门东去不远就是通往孝陵的神道,丈许高的石马、石像、石羊孤单单兀立在原野中,只有甬路上那一群不同寻常的人才为这常年的寂静之处添了一丝丝生气。那天是太祖皇帝的忌日,永乐遣太子和汉王代自己去祭祀。甬路并不难走,高炽却因陂脚,两个太监驾着,还屡次跌跤,弄得汉王在后面一个劲说风凉话: “前车之覆,后车之戒,前人蹉跌,后人知警啊!”
尚未封太孙的朱瞻基在汉王后面老大的不自在,大声道:“更有后人知警啊!” 汉王回头时脸色都变了。
这皇家的事掺和不得,可躲又躲不开。
“坐下说话。”既有一面之缘,顾佐稍稍客气了些,听他说下去。 “我叫朱兴,前些日当值之时,一个小太监传下皇太子令旨,说有两辆车夜间要去孝陵,让我们放行。宣旨毕,我偷觑了小太监一眼,觉得面熟,但也没在意。既有皇太子令 旨,我们当然放行。里面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次日天还没亮,乌兰的天空有几片浮 云,黑幽幽的峰峦在微霭中起伏不定。所有当值的兄弟都被召集起来说是去领赏,我却莫 名其妙地感到了一丝杀机,乘如厕之时逃走,才幸免一死。后来记起,那个小太监是汉府 的,是在假传皇太子的令旨,当年谒陵时我曾和他攀谈,知他叫苟三。小人估摸,后来发 生的所有事都该和汉府有关。”
“你看真切了?” “那年谒陵他在汉王身边侍奉,一个‘偷笑’太子陂脚的举动很不合时宜。” 顾佐眉头紧蹙,一股堵心的烦恼涌遍全身。若是个无头的案子,皇上斥责、大怒、免官,也无非如此,可,皇家的至亲这般悖逆,如何处置才好,只抓几个狗喽啰肯定不行, 那么,打狗就不看主人了?他此时才彻底懂了向宝当年“揽过”的原因。
他有些心力交瘁,顿感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自古京官难当,概莫如是。 先守住秘密,请皇太子令旨再说,也只能这样。他踱了几步,对朱兴道:“你所言之事实与不实都是个死。凿实了,汉王要杀你;不实,国法不容你。你已无路可走。就在我府上暂避几日,待事情有了转圜,再作打算。”
“他们到处在追杀,我的确是无处可去呀!” 事情的真相就这样在并不巉岩的曲折中水落石出,倒让人措手不及了,首当其冲的还是皇太子。一如太子所料,没有结果,是他监国的无能,眼皮子底下屡屡发生千古奇闻的 丑事;有了结果,皇家骨肉,兄弟之情,如何向皇帝和盘托出这样的真相。
汉王的丑行,皇帝会不会相信?兄弟阋墙,又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不说,就是东宫无 能,这皇太子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说,一定要说,关键是怎么说。几位辅臣议了一通, 要让他们担责,杀头的事都敢担,可怎么转圜,终是不得要领。
又是一阵沉默后,像是突然有了主意,杨士奇站起,挟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道: “事已至此,臣愿为殿下走一招险棋。”他走近高炽,耳语了一阵,接着说,“皇上怪罪后,由臣去述说,天大的事由臣来担着,只要保住殿下皇太子的位置,就是大明江山后继有人,臣万死也无怨无悔。”说罢,君臣几人都落下泪来。
这哪里是什么突发奇想的灵机一动,分明是他运筹了阅月的深思熟虑。
永乐十二年三月,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出北京,与集结在宣府、大同、宁夏、开平的各路官军陆续会合,形成了一支五十余万人的征讨瓦剌的大军。安远侯柳升领大营,武安侯郑亨领中军,恭顺伯吴允诚所部、都督同知薛斌所部及从各处选出的蒙兵精锐壮勇之士都在中军。宁阳侯陈懋、丰城侯李彬领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谭青领左右掖,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文臣胡广、杨荣、金幼孜扈行。阳光明媚,却风头如刀,扫荡着路旁败落的干枝枯草,山间背阴处随处可见的残雪散发着阵阵寒意,天气凛冽而冰冷。
永乐天生的武人性格,出了居庸关就甩了仪仗的大辂,和文臣武将一起乘马前行,寒风中更觉惬意。这下可苦了侍卫头领张杌、腾定,二人和杨荣商议了一下,忙又将侍卫做了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