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 “臣在。” “山东运河虽畅通在即,然直隶北段依然不畅,故海运漕粮仍不可废,宜河则河,宜海则海,满足北京及辽东所用。还有一件务须记清,备出战船十艘、精兵两千护卫海运漕船, 多加伪装以麻痹倭寇,配合李彬,看准时机就狠敲他一下,叫他痛到骨头,几年不敢再盘 算漕粮。航行中也须远放斥候,才能掌握先机。此外,朕即颁旨沿海省各将军,严饬海防, 全力备倭,都督府也要移文各都司、卫所,深加戒备,但凡为敌所乘者,严罚不贷。”
又是一片领命遵旨的声音。 “朕北巡的一年多,京师里竟然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真是闻所未闻啊!”想不到皇上突然说起京师,联想到太子,蹇义、金忠、杨荣、杨士奇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太子的难 堪终于不期而至。皇上高高在上,谁又能阻止他的说话!
该说的要务说了,憋在永乐心里很久想说而未说的话这时候一股脑地冒出来。他犹豫过几次,说不说,在什么场合说更合适,今天,竟彻悟般地想清楚了,他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敲打敲打太子,既要直敲,直点他的名;也要旁敲,把他身边的人拉出来晾丑、下狱。 众臣反响若不强烈的话,下一步、下一步,他就下决心废掉太子,另立新人。他威严地扫视了一下群臣,像六月的天,方才还晴空万里,一瞬间阴云密布。随着他面色的变冷,整 座大殿的气氛都在他幽冷的气色中冰一样凝结了。
“杀人越货者跳出来了,植党营私者跳出来了,强抢民女者跳出来了,种种怪诞之事层出不穷啊!向宝——”
“臣在。”中等身材胖乎乎的向宝忙出班、趋前、跪下,像双脚绑了重物的笨鸭子, 一拽一拽,很滑稽,却没人敢笑。
“身为应天府尹,掌的是京府之政令。宣化和人,劝农问俗,纠治豪强,疏理狱讼,周知百姓之疾苦。朕且问,你是如何宣化的,又是怎样纠治的?数月间失盗者百余户,无 故死亡者十几人,抢劫随时都在发生,太平街大火竟烧了一天一夜,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多少苍头啼饥而号寒,你是如何体恤穷困的?”
“臣有、有罪,臣、臣有罪。”向宝一急,又犯了结巴,憋得面红耳赤。春夏之交, 天并不热,但他的汗水已浸湿了乌纱帽,绣着孔雀的大红官袍也渐渐贴在了身上,那只孔雀活灵活现了一般。
向宝和五城兵马司已查到了各类案件背后的主谋——汉府的某人,然而,面对横行无 忌、凶狠残暴的汉王,面对皇上百般宠信、纵容的皇二子,面对故意制造事端、唯恐天下不乱的朱高煦,即使不在这个场合,他又怎么向皇上说起,皇上会相信他一个小小的应天府尹?不会的,肯定不会。倘使说了,落一个离间骨肉的罪名,流徙三千里还是好的结局; 不说,大不了是无能,丢官,但罪不至流,更不至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有什么不好, 前后都想明白了,向宝干脆承认是自己无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承揽下来。向宝打定主意, 结巴着又叫了几声皇上,充分展示着似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的窝囊。
“不用再说了,”皇上一拦,乐得向宝把一肚子打脸的话留在了肚里。 “朕看在你平日尚能廉直持身的份上,不再追究你的罪过。既不善言辞,就给你找一个不用多说话的差事,两浙盐运司还缺个判官,明日就去赴任吧。” 向宝一愣,继而连声道:“谢皇上隆、恩,谢主隆恩,臣领旨。” 不治罪,还没丢官,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说实在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向宝一向为官清廉,不治产业,若真让他回家种地或作个小本买卖,他根本不成。一旦生计有了着落,又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差事,降职,也认了!他真心地使劲磕了三个头。
看来,皇上把京师混乱的责任没有指向他,那将是谁呢?是太子?对,就是太子,监国理政在京师,乌七八糟一堆事,看来,太子要遭罪了。偷眼一看,果不其然,御座前太子的汗比向宝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