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沈乐:谁借我一个肩膀!你滚开!
修复是没有思路的。
干活是还需要干活的。
这就是科班出身的好处,哪怕沈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修复这些金属片,也不妨碍他按部就班,把东西往仪器上放:
ct已经扫过了,x光衍射仪也扫过了,金属片上的线条——或者说,应该有的线条,也一条条标注出来了。
沈乐趴在电脑面前,看得如痴如醉。手指沿着图案上的线条,一条一条,轻轻抚摸过去:
“这里凹陷……这里也是凹陷……这条凹下去的线条,和被压扁的感觉不一样,弧度很特殊……”
“这里……一粒一粒的凸起,肉眼几乎看不见,ct怎么做上去的……”
“这里凸起来了……凸起来的部分有一条影子……影子里是什么”
沈乐对着ct计算出的三维建模图像转来转去,不得要领。想了想,又打开其他仪器给出的图像,加以对比:
“这个金属片,x光衍射仪扫出来的结果,绝大部分都是银。凸起来的那一条……是金……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这么密集……”
鎏金镀金错金焊接
沈乐用鼠标点着图像,转一个方向,再转一个方向。仔细看,银片表面的黄金,像一颗一颗小珠子一样,黏附在银片上;
再扫两遍,附近没有找到汞元素的痕迹。没有汞,意味着不是鎏金,有一点点铜,为啥会有铜,沈乐暂时无法判断……
“所以到底是什么工艺这些小珠子,是一颗一颗焊上去的吗啧啧啧啧啧啧……”
沈乐咋舌。这些珠子,在乌漆墨黑的,脏兮兮的金属片上,小得几乎没办法看见,需要ct扫描才能标注出来;
单单弄出这么小的珠子,那手艺就可怕了。现代的车床,车珠子,要达到这种加工精度,都非常吃力。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人用的,才会用这种麻烦的工艺啊……
沈乐仔细回想了一下,无果。之前大概是学过的,但是研究生分了方向,三年没碰,早就还给老师了。
没办法,只能跳起来翻书,翻资料,查论文。幸好特事局帮忙,给他弄了个知网账号,不至于再钱去买论文电子版……
“嗯……唐代金银器……工艺……镀金、浇铸、焊接、切削、抛光、铆、镀、刻凿、锤揲、錾刻、镂空……”
他查书查得头晕脑胀。倒不是资料繁杂难找,而是图册上面满眼金光灿烂,论文标题上面,几个字来来回回:
“何家村、何家村、何家村、何家村、法门寺、法门寺、法门寺……”
还有金,银,金银,金银器,金银器。看到后来,沈乐头昏眼,两眼直冒金星。除了那几个关键词,感觉什么字都不认识了……
“还好我只是看论文,没有自己上手去修。话说,修复何家村金器的时候,还有修复海昏侯墓金饼的时候,那些老师们是什么心情啊……”
那些金饼,一个个圆溜溜,光灿灿的,放在博物馆里,任何时候都是人流量最大的展柜。
沈乐上次去逛展览,还听见有参观者念念有词:
“900块钱乘以300克……一块金饼就20多万……”
他们接踵摩肩,把自己的脸和鼻子压在玻璃上,试图离那些黄金稍微近一点儿。
让人悲伤的是,这样做的结果,只是感觉自己距离它们更加遥远了,想要碰到,遥遥无期的节奏……
沈乐当然不至于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拥抱这些金饼,事实上,他如果高兴的话,大可以购买一批金条,沉甸甸地,在家里堆成一个漂亮的山子。
但是,他个人的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干扰了。
沈乐放下资料,出去转了巨大的一圈。微信步数刷到朋友圈冠军,吃掉整整两斤泉水羊肉,才抚平心绪,一头扎进论文当中:
啊,唐代金银器,对于金珠的运用,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出类拔萃的地步。
光是细小金珠的制作方法,就有泼珠法、炸珠法、吸珠法和吹珠法四种。
至于到底是哪一种,光靠看资料,沈乐是猜不到的,他可能还需要反复尝试尝试,自己来回多搓几个,才能搞定。
毕竟,那金属片上面的珠子,估计掉落了一半,需要他一点一点补齐,不是吗
沈乐吭哧吭哧,埋头苦干。用各种仪器全部扫了一遍以后,他终于对手头的金属片,有了点儿完整的认知:
“这些金属片,之前是一面朝里,一面朝外的。虽然表面脏了、锈了、糊了,肉眼看不清楚,显微镜也看不清楚,但是……”
放到ct面,存在规律性的痕迹。
沈乐试探着为它清洁、除锈以后,在高倍放大镜下,那种规律性的痕迹,便显示出了真身。
“这是捶揲的痕迹啊。”
敦煌研究所的白教授看了一眼,就非常肯定地下了定论。见沈乐还有点不信,他笑了笑,哗哗翻图册:
“你看多了就知道了——看得不多,光背图册,是有点麻烦,没有直观的认识。你看,这是何家村出土素面金盆上的捶痕……”
他展示的不单是图片,更是论文。沈乐对着那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怎么拍出来的照片,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垂,眼睛都要贴在上面了。
看来看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里如论文中写的一样,“仔细观察可见清晰的捶痕”——
哪里看得出是捶痕啦!
这么模糊的线条,也能算清晰吗!
“去看何家村的真品比较麻烦——你动用一点关系,也许能看到,但是千里迢迢的,老头子可不陪着你折腾。”
白教授笑呵呵地拉着他进入工作室。沈乐一边走,一边默默点头:
何止动用“一点”关系啊!
这种高等级的、展出中的珍品,他的导师想要看到,都要走很多流程、通过很多道审批,依靠学校教授的身份才行。
像他这种,不在体制内,不在学术圈里的纯散人,就只能期望特事局足够给力了。
要不然,想看到东西容易,想要旁边还有一位老师,手把手地给你讲,做梦!
“来来来,你来看研究所里修复的馆藏品。”白教授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请出一个银盘:
“来,仔细看,认真看。实在看不出也可以摸一摸,但是,要戴着手套,避免把手汗沾染上去……”
那我还不如不摸了呢!
我用精神力探查不香吗
沈乐默默吐槽,却也感激老教授的情分。这种藏品,哪怕在修复当中,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能摸到的:
即使是所里的学生,也不代表人人能上手。你是哪个方向的哪个教授带的啥织物方向织物方向你来折腾金银器干嘛
走开!
“啊,这上面……”
沈乐举着高倍放大镜仔细看去,果然看到了上面一道一道,一丝一丝的痕迹,重复,规律,与众不同。
他紧紧盯着那些痕迹,眉头紧皱,仔细揣摩。好一会儿,右手举起,虚空捏了个锤子,一下一下,虚虚敲打:
“咚!咚!咚!”
手上敲打,嘴里嘀咕作声。白教授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沈乐出神地自顾自虚空开锤,皱纹堆迭的脸上,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
挺好,挺好。会做这种动作,就是在用心了,揣摩进去了。当然……
“小沈啊……”等沈乐回过神来,老教授慢悠悠地调出几张先前拍过的,高倍放大之下的照片,点击,打包,发到他邮箱:
“纸上得来终觉浅。你虚空模拟一百次,不如找个银片打一打,打过一轮,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了,教授!”
沈乐恭敬一礼,闪身走人。打是肯定要打的,但是,在打银之前,他希望尽量找到方法,能够还原这些金属片的本来面目。
当然,是用法术以外的办法,老教授们能做到的,他应该也能做到——
不能样样都用法术啊!
靠着对捶揲痕迹的辨认,沈乐很好地将金属片的正反两面辨认了出来。接下来,要确定金属片外观,就只需要对准正面扫描了:
“可以发现,特别是上面的残留,扫出了一些绿松石的痕迹,而且相当大……”
他在纸上刷刷地画着草图:
“两个指肚大小的绿松石痕迹,深深嵌入金属片的凹槽当中,旁边还有一些小颗的绿松石。很明显是用于镶嵌,而这个镶嵌的作用是……”
眼睛
猛兽的眼睛
沈乐想来想去,在桌上的图册里一顿翻,翻出一张图画。那是郑仁泰墓中出土的一座涂金釉陶俑,该陶俑两肩上披着两重披膊:
上层作虎头状,下层的披膊则从肩吞的虎口中吐出,既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震慑敌人。
而两颗指肚大小的绿松石,大概就是肩吞上面,咆哮的猛虎。至于为什么两边虎头,只有两颗绿松石……
这金属片不是散碎丢失了很多吗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绿松石在唐人当中,并不是流行的装饰用珠宝——吐蕃人更喜欢这种宝石。但是,算了,等复原以后再看吧!”
万一复原之后,这个肩吞,会自己告诉我它的故事,告诉我它是从哪儿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