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人銮驾地至赤水军驻扎地,至少四个时辰,当然了,快马另算。
李林甫肯定是快不起来的,指望一个可以领退休金的年纪,骑着马飞奔,这是不现实的,他能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
所以李林甫肯定要提前一步派人去通知盖嘉运,告诉对方:我就要来了,你先等着,别着急,见了面咱们慢慢谈。
那么被他派去的这个人,首先也得有份量,至少能够稳住盖嘉运不要在李林甫抵达之前乱来,那么最优选,就是盛王李琦。
李琦当然愿意去了,而且最好是他先一步与盖嘉运碰头,让对方心中有数,盖嘉运自然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是呢,他怕赤水军没人认识他,所以带上了盖明书,虽然赤水军当下是自己人,但是李琦也心虚啊,万一人家不认他呢他跟对方可不熟。
至于李适之,本来是要去找皇甫谈判的,结果压根就不知道皇甫在哪,没法谈,所以一直呆在他大哥右武卫的军阵当中。
此时收到消息,圣人让他和李林甫去找盖嘉运谈,于是便在半道上等待哥奴。
“要挟朝廷,目无天子,这个狗杂种!裴耀卿当年没有看错他,”
李适之当下对盖嘉运可谓切齿痛恨,在官道上等待的时候,朝他的兄长李玭(李适原)道:
“尾大不掉,藩镇的弊端就在这里,隋王当年保他,保了一个祸害。”
李玭道:“你也是宰相了,遇事怎么还是沉不住气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押宝吗人家盖嘉运这次是庄家,这叫通吃,吃准了圣人不敢动他,吃准了咱们不敢出战,这次去了好好谈,千万稳住他,他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他猜到朝廷会调陇右军堵他的后路。”
在得知盖嘉运东进之后,朝廷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鄯州,责令安思顺带兵来长安退敌。
事实上,不论李林甫还是李适之,都对安思顺不抱希望,不是不相信这个人,是他们清楚,盖嘉运必然防着后路。
河西与陇右接壤,安思顺只要一动,那么河西立即就会堵截。
所以安思顺能够赶来支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适之叹息一声,道:
“圣人将隋王扣在銮驾内,多半还是在拖延时间,争取十六卫能够调集更多兵马,毕竟以圣人的性格,他可不会对盖嘉运妥协,盖嘉运这次是将隋王架在火上烤啊。”
李玭皱眉道:“你依然觉得,盖嘉运兵压长安,隋王不知情”
李适之点了点头: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看,圣人回銮的日子,中书门下也是提前六天才知道,隋王又去哪知道呢六天时间,他连通知盖嘉运都来不及,说到底,还是盖嘉运发觉皇甫返京,猜到皇甫这次肯定是一去不回,猜到圣人会收拾太子,所以着急赶来,就是要赶在圣人对隋王下手之前,保住隋王,一旦保不住,他知道圣人接下来就会拿他开刀。”
李玭无奈摇头:“祸根不在外面,在长安啊,还是中书门下的问题,朝廷有何用意,怎么能让节度使猜到呢长安的局势,怎么能让他们窥探的这么清清楚楚一个个都将安抚挂在嘴边,但却没有一个能办到,裴宽如此,皇甫如此,盖嘉运也是如此,他们似乎比我还看的清,比我还了解长安。”
李适之无奈一笑,他还能说什么呢朝廷有党争,斗来斗去,都在拿外面的人斗,裴宽的事情,根结就在他身上,正因为他与裴宽结盟,李林甫才着急将裴宽召回来。
皇甫也是个倒霉鬼,牵扯进了皇储之争,至于盖嘉运,人家清楚圣人不喜欢他,圣人自己都没有将人安抚好。
郭子仪也是被动牵扯进来的。
李适之在一刻,突然醒悟过来,也许圣人和李林甫重用番将,重用安禄山,就是在规避这类情况,毕竟门阀大佬出任节度,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非常难以驾驭。
这时候,前方有人来报,右相的车队来了。
李适之直接转身登上自己的马车,也不过去打招呼,就这么各走各的。
两个宰相去谈判,也真是前所未闻了。
没办法,高力士不相信其他人
赤水军眼下已经驻扎下来,前军大阵始终保持六千人,步骑混杂,轮流列阵。
剩余大军,则是避往周边的村庄或者就地取材搭建临时营帐。
李琦非常顺利的进入大军腹地,在一座村庄内的村正家里,见到了盖嘉运,并将当下的情况如实阐述。
盖嘉运听罢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并未就此松懈,而是小心嘱咐李琦:
“最后关头了,切勿外传,眼下圣人的事情,还不能让别人知道,等到隋王返京彻底控制局面,才能昭告天下。”
李琦点了点头:“这一点,我阿兄早有嘱咐。”
李琩死了爹,等于李琦也死了爹,李琩嘛,伤心难过都是装的,但是李琦,当下的心情还是非常复杂的,那种情绪很难形容。
一个人在失去爹妈之后,会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庇护,没有了关爱,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男人在失去自己的父亲之后,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
李琦性子本来就比较刚,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哀伤都写在脸上,并不需要泪水来表达。
正因李琩清楚自己的弟弟妹妹对基哥有感情,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基哥是他杀的。
这个秘密,他得带进棺材里。
盖嘉运知晓情况之后,没有与任何属下商量,而是独自一人思考接下来与李林甫等人的谈判。
他现在必须尽快赶到李琩身边,但是很显然,十六卫和禁军,不会让他通过,而现在,因为圣人已死的事实,他也没必要动武了,杀穿十六卫,已经成了被抛弃的选项。
李林甫和李适之,也不可能让赤水军靠近銮驾,似乎两边已经谈不拢了。
李琩的意思,是希望盖嘉务必想办法护送他回京,因为李琩现在害怕的是十六卫和禁军。
在这种时候,盖嘉运更害怕李琩有失,胜利在望的紧要关头,更需谨慎再谨慎。
“盖帅,右相他们就快到了,目前在东五里外,是不是迎一迎”首席幕僚陆邡在外敲门道。
盖嘉运点了点头:“你去迎,我在营外恭候。”
说罢,他朝李琦道:“盛王与我一起去吧。”
李琦点了点头。
营外,盖嘉运带着麾下一众将领,注视着前方接近的马车,两个宰相的护送队伍,自然规模不小,但是在盖嘉运眼里,有等于无。
他不知道哪辆马车坐着李林甫,派出去迎接的陆邡也不知道,反正两辆马车都是卫士护送,不好区分,所以本能认为李林甫是首相,应该在第一辆马车。
所以盖嘉运早早便带人迎了上去,笑呵呵阻停第一辆马车,站在车外等候。
结果掀帘而出的是李适之。
盖嘉运只是揖手笑道:“辛苦左相了。”
接着,他便带人小跑至后面那辆马车,亲自登车去掀帘子,看清楚是李林甫之后,赶忙搭手搀扶对方,道:
“我的错我的错,来的唐突,竟劳驾右相亲来,羞愧难当啊。”
李林甫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唐突事情搞的这么大,看你怎么收场。”
盖嘉运一脸赔笑的扶着李林甫下了马车道:
“这不是右相来了嘛,如何了结,还要请右相指教啊。”
李林甫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军中的鼓吹队也响起了乐声,热烈欢迎两位宰相莅临指导工作,就差红地毯了。
李林甫等人被请至一座营帐,位置也都提前安排好了,李琦和李林甫居主位,李适之侧位,盖嘉运与两人的属下和幕僚面对面坐在两边。
“太子谋逆,羽林追击,皇甫自戮,虚惊一场,”李适之看向盖嘉运道:
“你也该退兵了。”
盖嘉运闻言一愣,长长叹息一声,扼腕叹息道:
“皇甫与我往日虽有成见,但落至如今地步,不免让人唏嘘。”
李适之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道:
“你倒同情起一个反贼来了我还没问你,是谁告诉你有人要刺驾”
盖嘉运嘿嘿一笑:“这是秘辛,我可以告诉右相,但不能告诉左相,还请左相海涵。”
他知道,李林甫是不会问的,这个问题,只有s b才会问,虚与委蛇不懂吗何必拆穿呢
别看李适之眼下是羊入虎口,但是他一点都不虚,皇室的尊贵,宰相的威仪,他不能丢,丢了命都不能丢这个。
“说吧,你想干什么”李适之脸色阴沉道:
“如果你觉得带着赤水军来,就能够要挟朝廷,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
盖嘉运无奈一笑,看向李林甫道:
“左相总是将人往坏处想,我来之后,可是什么都没干只有一支骑军在追击叛贼皇甫,与十六卫可是秋毫无犯。”
李适之顿时怒道:“放屁!你的那支骑军,杀了多少禁军,你知道吗”
盖嘉运也是拍腿大怒:“血口喷人!我说左相,凡事要讲个道理,你若一意污蔑,那我只能请左相回避一下了,你处事不公,对我带有成见,我没法给你谈。”
“好了,别吵了!”李琦出声喝止二人道:
“父皇还在灞桥呢,眼下要商议的,是怎么尽快让父皇返京,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的。”
李适之脸颊一抽,不接话了,他不鸟李琦,但是人家那个哥哥,他还是要给面子的,虽然李琩的结局如何,眼下还说不定。
李林甫这才看向盖嘉运,缓缓道:
“既然尘埃落定,你后撤至武功,等圣人回京之后,再召见你吧。”
盖嘉运直接拒绝道:“那不行,我是来勤王护驾的,见不到圣人,算什么护驾”
李林甫冷声道:“你觉得圣人会见你吗你带着这么多赤水军来,都在说你是造反,你现在需要自证。”
盖嘉运看了一眼身后的属下,笑道:
“自证那也是跟圣人自证,您二位做不了主吧本帅是忠于圣人,忠于大唐,可不是忠于宰相,既然那么多人污我,我更需面见圣人,这种时候,我谁也信不过。”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点头附和,意思是我们必须面圣,亲自跟圣人解释清楚。
以李林甫的立场,他自然是希望盖嘉运能够迫使圣人妥协,以此保住李琩。
如今太子已经完蛋,李琩将会是圣人的下一个目标,以他一个人能力,想要保住李琩非常艰难,加个盖嘉运,似乎容易许多。
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就是先等李适之和盖嘉运争论过后,他再出面,议一个两边都能接受的条件。
“带着这么多大军面圣,是绝对不可能的,”李林甫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