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穿过廊下,所过之处,惹得一阵下人们的讨喜声。
今日宾客太多,越家还未分家的几房中,各家都出了不少下人帮忙,于是讨喜声也分外的多。
叶青釉有些不喜欢这种纷乱嘈杂的窥视与视线,可越缜似毫无所觉。
好在未至家庙,便有人出来相迎,赶忙挥手屏退下人:
“各做各事去,莫要惊扰了新嫂嫂。”
叶青釉心底松了一口气,略微侧眼,便看到了一个约摸弱冠之年的青年站在庭中操持。
青年不算多俊朗无双,可眉眼之间却颇有几分熟悉,叶青釉一愣,想要细看,便听下人们唤了一声‘四公子’,那位青年便随之一起退了下去。
牵巾仍有引动,叶青釉收回视线,抬步进了家庙。
拜家庙。
拜舅姑。
松上一丝发髻,剪落,用彩绳将男女二人的发丝合髻。
最后
才是交卺。
葫芦一分为二成瓢,柄处以彩绳相连,以之盛酒,夫妻共饮,便称之为交卺。
软帐红灯,红男绿女。
叶青釉接过酒瓢,没等对方同饮,便一口而尽,随即动了动衣角,将怀里藏了许久的瓷瓶取出,当着越缜的面,也顶着一屋子人好奇的视线,将内里的粉末撒在了对方那瓢的酒里。
越缜维持了一日的微笑到底是破了功,大笑起来:
“夫人这是做什么?”
叶青釉瞥了对方一眼,方才说了这两年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毒药。”
她一派正经,又直言直语,反倒是让房中听到这消息的下人们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越缜唇边的弧度越发明显,他笑的一时间都有些端不住瓢,酒液晃动,险些外溅,他终于是有些回了神智,也直接将瓢中之酒一饮而尽,方才将双瓢丢在了地上:
“夫人素来爱开玩笑,你们往后伺候的时候注意些,莫要当真。”
他不介意,于是一房之中的下人们也没有人敢在意。
所幸,地上的双瓢掷出了一仰一覆,一阴一阳的好‘杯’,下人们于是纷纷恭贺起来。
叶青釉就这么听着越缜的笑,面无表情的看着下人们讨完赏钱后如潮水般褪去。
越缜笑的前仰后合,越发衬的整个人神采飞扬,他笑了半晌,才似是无意一般,问道:
“夫人,为何你这毒药毒不死人?”
“是没有可用的人替你买药?还是买到了假药?”
叶青釉撑了撑嘴角:
“许是买到了假药,让你讨了便宜。”
越缜‘啊’了一声,像是信了,状若苦恼一般,陪着叶青釉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天子脚下,怎会有卖假药的商贾,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叶青釉掀了掀眼皮,没有理会对方。
可她不言语,不代表越缜不会动作。
只一瞬,一道力袭来,原本在她手上难以卸下的沉重发冠,便掉落在了地上。
叶青釉心中一惊,本能想躲,可又一瞬,她便被牢牢按住了肩膀,固定在婚床上,难以动弹。
两人一站,一坐,越缜还在笑,只是叶青釉却从这笑中,看出了几分外人难以瞧出的疯癫:
“不过,卖假药的事情先放一边,我才想到,刚刚好像没有听夫人好好唤我这可不行。”
他在叶青釉的耳畔微笑,吐息,甚至还给叶青釉揉着肩膀,看着温柔,体贴,十成十好说话的模样,只有叶青釉能感觉到肩膀处传来囚固的力道。
越缜的气息微微喷洒在她的鬓发之上,可不知为何,叶青釉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暖:
“夫人,你告诉为夫,刚刚你唤我什么?”
叶青釉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已经一派清明,她伸出手,摸向了按住自己肩膀的手,轻声道:
“那药本就没有毒。”
她再笨,也不可能在新婚夜杀害位高权重的夫婿。
不然莫说是她,连带着叶家祖坟只怕也要被刨上一遍。
她只是
只是不甘而已。
若是能使越缜当着下人的面动怒,触怒对方,那往后,说不准她还能有别种活法。
可她也万万没有想过,越缜会面不改色的喝下‘毒酒’,反倒帮她解了围。
疯癫之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疯癫的。
这道理还真没说错。
男子体热,而她的手反倒很冰,越缜没有甩开她的手,反倒是亲昵的反握住了她的手,垂下头,轻嗅了一下。
叶青釉见过他很多回,很多很多回,却也是第一次被如此亲近以待。
往日里对那副好皮囊的欣赏已然褪去,只有被毒蛇缠绕的冰冷感。
叶青釉复又闭上了眼,可却又一次,被捏住了下巴。
越缜从她的背后半搂住她,一手捏着她纤细的手轻嗅,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复又执拗的问道:
“为夫没有听清,你刚刚唤为夫什么?”
叶青釉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
“给你台阶你就下吧,我要是喊声明礼出来,你不难受吗?”
被毒蛇盯上的寒冷感散去,越缜又一次没忍住,哈哈大笑。
叶青釉这回特地注意了他的神态,他的脸上真的没有半分恼怒,不快,只有胜者的快意与傲然:
“不难受,现在活着的是我,娶到你的也是我。”
“明礼对我言之凿凿,可最后他只能拿到那只冷冰冰的水盂,而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嫁于了我为妻,我难受什么?”
越缜很畅然,微微抬起头,将脸贴近了叶青釉的脸:
“你与明礼前般好,你又不给他殉死,纵使是想杀我,如今不也只能伏低做小吗?”
“我我是真畅快,畅快到哪怕转世投胎,也想记住今日,夫人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叶青釉没有回答,可越缜却仍想得到答案:
“告诉为夫,你得唤为夫什么?”
叶青釉喉头滚动,许久,到底是唤了出来:
“夫君。”
越缜哈哈大笑,松开了扣住叶青釉下巴的手,又以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朱唇,轻声唤道:
“那今后在外人面前,你又如何称呼你自己呢?”
这回,她回的很快。
她说:
“越叶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