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秀秀比上次见到时更瘦了些,黑黢黢没了肩章胸标的警用棉服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往车里一坐,很熟练的把两只手往袖口里一揣,坐在那,像只猫,眯缝着眼看着前方。
眼睛里,有疲惫,有经历,更有亮光。
“去年,”等李乐上了车,开上主路,齐秀秀慢悠悠说道,“镇里11个行政村,有两个村通上了三级公路,三个村通过了四级公路,剩下的也都通上了水泥路,所有的村子都通上了电,虽然时断时续,但好歹算有了。也都通了电话,还有卫星电视。”
“新建了6个移动基站。虽说信号不好,但走到高处,还是能打手机的。今年准备再去电信公司,计划商量再建6个。”
“修了一个水头45米,集雨面积76平方公里,装机容量500千瓦,年发电量200万度的小水电站,明年,不,今年夏天就能发电,还有一个差不多的,今年下半年能开工,还差三十万的费用,我不问你要啊,这个从镇里的费用里能省出来。”
“镇上有了一个你婆姨捐赠的医院,就是医生不好安排,那些高级设备,原来卫生院的赤脚医生不会用,我现在都会用b超了,你信不?找了卫生局的日达木基局长,说过完春节,每个月都会从县医院派两个医生下来驻点儿。我看他们是想算计我们医院的设备,门儿都没有。”
“新开了个超市,从烟草公司讹来的。现在看我们路修好了,就想来我们这儿设立一个烟草收购站,我说,行,顺手给我们建个超市呗?别说,还是他们买烟的有钱,十来万眼都不带眨的,嘿,以后又多个化缘的地方。”
“农行和信用社在镇上开了分理所,不过都是隔天办公,正好,一个一三五,一个二四六。电信那边也弄了个营业部,私营的,原来镇上邮政所的老张开的。”
“诶,对,我们镇上现在通网了,还有个十台电脑的小网吧,没牌照,先凑活着。现在是闲散青年聚集地,隔三差五的打架,派出所很头疼。”
“四个小学,让我申请给合并成了两个,一个中心小学,一个村小,空出来一个,就是修小蜜蜂捐建的幼儿园。现在路好走了,各村里的娃娃都得给我上学去,不去上学就拉你家猪,拉你家牛,扒你家房子。”
“土匪啊你。”
“就得给他们来点儿狠得,要不然都把娃当长工使唤。去年高考,镇上出了一个本科生,两个大专生,那个本科的,原来也就是大专的水平,我给补了补课,一下子提了三十多分,咋样?我要是去你们长乐教育,能给个老师干干不?”
李乐笑道,“你来,你干校长,让红姐给你打下手。”
“哈哈哈~~~~~”齐秀秀大笑,“你知道去年全镇,生产总值多少?”
“我记得你上次聊过,你去的时候,一个镇一年不到一千两百万?这去了两年多,一千五百万得有吧。”
“再加这个数。”齐秀秀把手伸出衣袖,比划了一个四,在李乐面前晃了晃。
“一千九?两年半,七百万,可以啊。”
齐秀秀点点头,“还成吧。工业企业没有,全靠农业和养殖业的增长。粮食不算多,总产1550吨。”
“养猪业里,生猪出栏2000余头,土鸡1万余只,肉牛200余头,白山羊1200余头。高山蔬菜六百多亩。辛夷、厚朴、重楼、白芨四木药材400多亩,相比较种高山蔬菜,药材种植在我们那儿接受程度更高些。新建的年加工200吨中药材的初加工厂也贡献了一百多万。”
“不过高山蔬菜让大伙儿尝到了甜头,年前,几个村的水利设施修整完了之后,申请蔬菜种植扶持的又多了不少,今年能推广到1000多亩,成子那边的蔬菜初加工厂四月份就能正式投产运营。”
“下沟村的木香,和金村的枇杷,争取了省里的专项资金,今年各先有个300亩的规模。”
“不种高山蔬菜?”李乐问道。
“这两个村子地形条件和土壤条件不成,就得换个思路不是?一村一品,因地制宜,实事求是,先把肚子填饱,当前阶段比什么都重要,那种蛙跳式发展,只是极个别的个例。”
“你倒是越来越实际。”李乐说道。
“能不实际?我老师都说我,现在正在从一个不怎么理想主义慢慢的在向坚定的实用主义转变,不过,我没这么觉得,没有理想主义的精神支撑,你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和毅力坚持下去。理想科学远大,信念坚定执着,教员都说的一面旗帜,就是理想信念。”
“行先知后,知行并进,行可兼知,知必艰行。”
“嗯,脱习气,开生面。”
“哈哈哈,我给你的书看了?”
“看了哇,挺好的,我还写了篇小文章,老师给改了改,准备发。”
“呵,这牛逼劲儿,羡慕。”
“你?”齐秀秀瞅了眼李乐,摇摇头,“算了吧,你就是个懒人。”
“我不懒,只是没有你,没有你们扎实、踏实。”
“哟,做自我认知呢?”
“内省。”
“向您学习,尊敬的伊万诺维奇·李乐同志。”
“向您致敬,尊敬的恰斯恰耶娃·齐秀秀同志。”
“哈哈哈~~~~啊~~~~”齐秀秀笑着笑着,打了个哈欠。
“来家几天了,还没歇过来?”
“没呢,刚来家时候,我连睡了两天。”
“别太给自己压力。”
“不成啊。基层工作,想混日子容易,想做好,就都是压力。那话怎么说来着,有些事儿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呃.....这话儿还能这么用?”李乐嘿嘿着。
齐秀秀叹口气,“基层工作,有很多好的与不好的,普通人,正常人都无法理解。形式的、官僚的,甚至农户自己都感受不到的,都在基层干部在承受。政策有人制定,具体是要做的,压力全在基层。”
“脱贫最难的不是实际帮扶的基础硬件设施,比如产业、住房、医疗、水、路等等等等。”
“精神吧。”李乐回道。
“嗯。最难的而是精神扶贫,其实,排除天灾人祸,穷的原因不外乎一个懒字。”齐秀秀揣着手,把膝盖顶在出租车里的防护栏上。
“让出门干活,他不动,让参加培训,他不去,让参加群众会,他边儿都不粘。”
“就我说的那个超市,为了让村里的贫困户动起来,搞了个积分卡制度,那些挂牌的人家,只要配合村里工作,让你干啥你干啥,甚至哪怕把家里的卫生搞搞好,你就都能获得积分。当积分达到一定数,你就可以去超市兑换一些生活物品,从米面油到牙刷、衣架、笤帚拖把洗衣粉卫生纸,水桶啥的都有,可特么的,就有农户,这种几乎白拿的东西都不在乎。”